摘要: 《庄子·养生主》中讲庖丁为文惠君解牛云:“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赞叹不已,问庖丁的技术何能至此?庖丁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这是中国古典艺术观“技进乎道”的出处,道因此而成为中国古今艺术家追求的最高境界。
《庄子·养生主》中讲庖丁为文惠君解牛云:“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赞叹不已,问庖丁的技术何能至此?庖丁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这是中国古典艺术观“技进乎道”的出处,道因此而成为中国古今艺术家追求的最高境界。
在中国文化的观念中,道是万物的起源和归宿,是最崇高、最根本、最朴素、最天然的存在。一个人的修养的境界在于对道的领悟和贯彻的层次;一幅书法作品是否能“循于道、近乎技”,同样决定了其境界的高低。而所谓境界,笼统来说便是所处的境地和层次;就艺术而言,便是艺术家本人的个人修养和艺术作品所达到的美学层次和文化层次。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写道:“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其实书法亦是如此:书作以境界为上,技法圆融高超可以“望尽天涯路”为第一境;以情入书、笔力通神至于“为伊消得人憔悴”为第二境;书家情怀高雅、人格出众、修为到一定程度,成功便可水到渠成,此之谓“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为第三境。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佳作。
朱良志先生提出:“在中国美学史和艺术史上,境界往往作为衡量审美价值的标准而存在。”书作师法的高低、书家人品的优劣直接关乎到书法作品境界的高低。因此,取法高妙、技法纯熟、天然成趣是决定书法作品境界高低的关键因子,而书家品行端正,情怀高雅、意志坚韧则更是不可或缺。境界高超的两位古今书家傅山和卫俊秀便值得我们称道。
傅山,字青主,山西阳曲人。其思想深受老庄之学影响,表现出一种超逸洒脱、不拘形迹的气质;其人品,威武不屈,清高自持,面对清朝的威严统治,甘作前朝遗民,坚决不做二臣,在危难之际为民族昌盛、国家兴亡奔走呼号;其书作,没有做作扭捏之感,完全是其心中感情的自然流露。他的大草淋漓畅快、自由放纵、浑然天成,书法境界超凡入圣自是不刊之论。林鹏先生说:“那些在书法史上独特而高雅的艺术风格,多半是由血泪铸成的,是历史条件促成的。”傅青主的书法及学识能达到卓然不群的境界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他的一身正气、胆气和过人的才气共同支撑起来的。
出生于山西襄汾的现代书家卫俊秀先生,其经历之坎坷不亚于傅青主。卫俊秀年少时期便饱尝了母亲、父亲、两位姐姐先后去世的痛楚,与兄长卫俊彦相依为命长大成人;青年时期经历了日军侵华,扫荡家乡景村,亲眼看着战友倒在日寇的枪下;中年时期在大学教师岗位上被打成“胡风分子”“反革命分子”,经历了长达24 年的桎梏、劳改生涯,平反时已是一位七旬老人……由于这些不同于常人的经历,卫先生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踽踽独行而精神不倒,同时把自我与家国命运相结合,把书法作为自我精神的投射,这也使他的书法更具生命力,更具斗争性。卫俊秀一生精研庄子与鲁迅,既有冷然观世的智慧,亦不乏热血为民的胸怀。在书法的学习中,他在魏碑、汉隶、黄庭坚、何绍基、傅山等方面用功颇多。对于世间风云苍桑、人情冷暖的体味和对前人书法、学问的研究传承,使他的书作达到了高妙超脱之境界我想,这种境界是在卫俊秀先生经历了艰难、孤独、困顿、贫穷、彷徨、绝望以及种种难以想象的痛苦才能领悟到的,而不是矫揉造作、有意为之的产物。傅山与卫俊秀所表现出来的正是一种不平则鸣,一鸣则为天下孤响的慷慨悲壮;是“少有道气,终与俗违”的人生抉择;是“如将白云,清风与归”的超诣境界。朱良志先生说:“超诣之境不是那种外在仙道气,不是仪态上的仙风道骨,外在的做派不能代表内在领悟,坐破蒲团,满腹经纶,也不代表就会具超然之心。”傅山与卫俊秀两位先生我写我心,用自己的生命和艺术镌刻了自我的人格和思想。
孙过庭在《书谱》中有言:“通会之际,人书俱老。”所谓的“通会”指的正是对世界的领悟达到了至高的境界:既知天命,便无所争;无所羁绊,自然会胸襟坦然、意气凛然、用笔天然。此等境界乃是为人的成熟、书法的纯熟。无论是清代的傅山,还是当代的卫俊秀,在历史的车轮下,在大浪淘沙的社会中,能够跳出来,没有被湮没,原因之一就是其书作都有一种发自肺腑的纯真,控物自富,与率为期。而纵观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史册,那些凡是能被人们口口相传并交口称赞的名人与经典,哪一个不具如此胸怀和意志?所以,境界高的艺术家,是独特的,更是孤傲的,甚至是寂寞的,就如同张长史、米南宫之不被人理解,被冠以“张颠”“米颠”一样。艺术之所以为艺术,在于它对世俗世界的超越,因此它需要经典价值观对大众审美观的超越,虽然艺术家离不开基本审美的起点,但它更需要对艺术家个人气质、思想、技艺、品格等进行擢拔,只有这样,艺术作品才能释放出绚丽缤纷的色彩,成就各具千秋的独特境界。
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有境格自高,无境格自卑。境界不仅是书法艺术的最高追求,也是书法家的最高理想。唯有“有境”,书法家才能有个性,有灵魂,作品才有传世的价值和启迪他人的力量,这样的作品才能将观者带入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一个崇高美好的艺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