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狐禅:如何抓住石开的小辫子

如何抓住石开的小辫子

■也狐禅

　　开笔，即觉凌乱。如同从秋天吹进冬天的风，多个方向，各种试探，黄叶吹尽而无枝可栖。

　　想起约十年前，和学生去石开家求印，石开说，我眼睛不好，不太刻了，但既然是你们要，就八万一个吧!边说边斜打着剪刀手。他身后立着一尊佛像，让人感觉那要“银子”的语气和手势更加“给力”。

　　想起等石开的印，冬天等到春天，期间遇见，他说，那个印，等开春天气好就刻啊。雕个虫，也要像开盛会一般择日观天?难免让人想到“装”字。但他在京城住一楼，彼时冬天多雾霾，光线不足，倒也很合逻辑。

　　想起看书画拍卖预展，石开总拿着一只目测直径三厘米左右、无法看出印刷网点的普通放大镜，老学究味浓重，远不及别人打着专业手电乱晃那样神气诡异。想起被围观谈真论伪时，他突然指着我说：他懂——以便自己脱身避嫌。想起我说林散之如何了得时，他既认可又疑似略泛醋意的神情，仿佛立马要找林散之比划一番。

　　石开 篆书斗方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更想起每读他的《访林散之》，陈年笔谈竟记得如此真切，我就觉得钱锺书“自传就是别传”“相识回忆亦不可信”等名言。“亦不可信”——至少在他身上不灵光啊(坊间流传该文是“编的”，真假莫辨)。想起他旁敲侧击疑似已领到进入书法史“门票”的豪言壮语，想起他说自己的字“不好看，但写不俗”的以退为进。又想起鲍贤伦书法展研讨会上，石开正在发言，主角突然离场接见要人，他话锋一转，嗯，这样写，有问题啊!问题很大啊!

　　总之，每想起或见到如曹宝麟先生所笑称“写怪字”的石开，我还是有点害怕——他一眼扫过来，我就感觉自己像在过安检，乖乖作举手投降状。

　　怕一个人，原因很多：他是领导;他是老师;他懂的太多;他讨厌;或者，爱上了他。石开是懂的太多，书诗画印文章，全懂。古人多是诗书画“三绝”，石开无疑竟已“五绝”。这类书画界最高标配的“懂王”，古来似乎也就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等寥寥几位，教人如何不害怕。米芾、苏轼、赵孟頫、董其昌、石涛、朱耷、黄宾虹、张大千等诗书画全才，尚且缺篆刻一项(米、黄能刻而未成气候)。当今健在且有名头的，同样多存在一定的“缺”陷。现在画一张画，写上自己的诗，盖上自己刻的印，风格统一，如此全能且享名望的，我只能想到两人：石开和于明诠。

　　石开 国画 葫芦

　　写到这里，又想起一个段子。某人就餐，店主说，菜是自家买的，鸡是自家抓的，猪是自家杀的，饭是自家烧的，放心吃。结账时，某人说，银子是自家印的，放心用。现在做买卖，胡乱贴个“自家”标签，尚且好生意，何况是“格调”如此之高的书画等。但书画即便“同源”，也不易兼顾，画家容易写成“画家字”，书法家也不示弱，会“书家画”。如再加诗印甚至文章，难度或如火箭飙升、导弹拦截了。环境原因，古代书画家大多不会刻印，当代书画家大多不会作诗——仅仅是格律入门，就挡住了一大片。前几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中央美术学院艺考书法创作是“自作咏春七绝一首”，我实在好奇有没有能交出合格答卷的“大神”。高中粗通格律的语文老师已属凤毛麟角，更无作诗课程，莫非真有骨骼清奇无师自通并在没有工具书的情况下记得住平水韵、分得清入声字的青少年书法专才?这种象征性大于可行性的考题，发扬国粹，吸引眼球，真是一举两得。当今，假如只能在画作上题写自撰近体诗，那么名家“全能”名单上恐怕只剩石开等为数不多的几个了。

　　齐白石早说“宁可少画几张画，也要灯下学写诗”，书诗画印合璧的妙处，真如晋人郭璞所谓“妙不可尽之于言”!石开，相信早就有向齐白石等辈看齐的心气，书印成就也早被公认，什么“门票”也确实“不用着急”，还有时间抢，我这里无法再拍马。挑点骨头呢，倒不算太难，例如我常认为石开后期的行草过分依赖补笔而导致自然生发不足。不过，观照他早期曾经淋漓痛快的行笔，这或许正像一架值得购藏的“过时”车辆，跑不快，嗓门够，有特殊意义和魅力。如果不看石开的写字过程，只看他最近的原作，一定会看到他小羊毫笔加研墨从容、缓慢、精准“雕琢”出的无以伦比的细节和韵味，并深信是当今独有的。石开可谓当今书法界“细节决定成败”兼“弦外之意、虚响之音”的完美阐释者——没有之一，具有巨大的示范甚至警示意义。

　　真想“拿捏”石开，似乎只能“盯死”他的国画。石开早期画过素描、油画等，对于他现在这种文人写意花鸟画而言，大抵有助造型，而国画本身，又不能简单搬套书法技法——我其实只敢说，在底子不算太厚的情况下，石开的画能跟他的书印风格一致，味道十足，实在不易。又有点像他那只不太“专业”、不够神气的放大镜——不同的是，似乎终于可以来点“诡异”了。

　　黄昏时候

　　我独自来到岸旁

　　晚风徐徐带着稻香

　　有一丛疲惫的野菊花

　　正迎风摇动

　　不知怎的

　　我忽然想起你来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石开1989年全国第四届书法篆刻展参展作品(见封一)的内容，风月无两，跟他的书画印、近体诗、四言诗等一样耐看耐读。

　　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石开没必要那么全能和完美——大概是他自命“长发哥哥”，能轻易让人抓到小辫子。

　　有诗为证：

　　闽人乘吉舟，北国信天游。

　　五绝关风月，磐萦似玉虬。

来源：书法集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