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http://www.shufayi.com/wp-content/uploads/2022/08/31304-NrAkKZ.jpg文徵明《七律詩大軸》行書,紙本,北京藝融國際2011秋拍,成交價943萬元,尺寸:248×77cm。【作品鑒賞】
文徵明《七律詩大軸》行書,紙本,北京藝融國際2011秋拍,成交價943萬元,尺寸:248×77cm。
【作品鑒賞】
在有明一代的書壇上,文徵明(1470-1559)是無可爭議的泰山北鬥。他雖年享九十,但平生履歷卻並不復雜,大致可分三個時期:
1. 嘉靖二年(1523)之前,在傢鄉長洲(今蘇州)研修、應試。據王世貞《文先生傳》介紹,他“於文師故吳少宰寬,於書師故李太仆應禎,於畫師故沈周先生”,名師指授,皆有大成。與祝允明、唐寅、徐貞卿並稱“吳中四才子”,飲譽江南。唯科場不利,“十試有司,每試輒斥”。
2. 嘉靖二年,五十四歲的文徵明得到巡撫吳中的工部尚書李允嗣舉薦,入朝應吏部試,特授翰林院待詔,在北京做官三年。由於徵明固有的才情、名望,以及友人林見素、楊升庵等的延譽,他的官職雖卑,在京城卻頗受重視,經常與朝廷詞臣們一起參加皇傢的重大典禮、朝會、宴遊活動,得到皇帝的豐厚賞賜。他情緒高漲,大量寫詩記錄在京見聞。這些詩成為他後半生書法創作常寫的內容,可見這段生活是難忘的。然而不久,朝堂內部殘酷的政治鬥爭,特別是翰林院同人對他的嚴重傾軋,又使他心灰意冷。乃三次上疏乞歸,終於嘉靖五年獲準致仕還鄉。
3. 嘉靖六年後,在傢築“玉磬山房”,杜門隱居,以翰墨自娛。為瞭晚節清白,他堅決不與藩王、宦官及外國使臣交往。這三類人雖甘辭厚幣不能得其片紙。而對於學生、親友,他很好說話。《文先生傳》雲:“諸造請戶外屨常滿,……書生、故人子屬、為姻黨而窘者,雖強之(作書畫),竟日不倦。”文氏的傳世作品,大部分創作於這個時期。
在京城的時候,文徵明結識瞭一位叫陳沂(1469-1538)的好朋友。此人字魯南,號石亭。浙江鄞縣人,以醫籍居南京。正德十二年進士,官翰林編修,以詩文書畫著稱於時,與顧璘、王韋並稱“金陵三俊”。他對當代書畫巨擘文徵明渴仰已久,故能不顧世俗偏見,傾心與這位“沒有進士學歷”的大師交往。何良俊《四友齋叢說》記雲:“衡山在翰林日,大為姚明山、楊方城所窘。時昌言於眾曰:‘我衙門不是畫院,乃容畫匠處此耶?’惟黃泰泉佐、馬西玄汝翼、陳石亭沂與衡山相得甚歡,時共酬唱。”更令文徵明難忘的,是陳沂利用他教讀大內時結識的一位王姓守苑官,“開後門”引導徵明等人遊覽瞭皇傢禁苑西苑(即今北京北海、中南海)的勝景。文氏在自作詩的一則題記中說:“嘉靖乙酉春,同官陳侍講魯南、馬修撰仲房、王編修繩武偕餘為西苑之遊。先是,魯南教內書堂識守苑官王滿,是日實導餘三人行。因得盡歷諸勝。既歸,隨所記為詩十篇。”這就是他一再書寫的名作《西苑詩十首》的來歷。文徵明致仕後,對陳沂這位“逆境知己”仍然念念不忘。二人時有書信往來、詩文唱和。如陳沂《石亭集》中有《懷文待制征仲》;文徵明《莆田集》中有《憶昔四首次陳魯南韻》:
三年端笏侍明光,潦倒爭看白發郎。咫尺常依天北極,分番曾值殿東廊。紫泥浥露封題濕,寶墨含風賜扇香。
記得退朝歸院靜,微吟行過藥欄旁。
紫殿東頭敞北扉,史臣都著尚方衣。每懸玉佩聽雞入,曾戴宮花走馬歸。此日香爐違伏枕,空吟高閣靄餘輝。
三年歸臥滄江上,猶記雙龍傍輦飛。
扇開青雉兩相宜,玉斧分行虎旅隨。紫氣氤氳浮象魏,彤光縹緲上罘罳。幸依日月瞻龍袞,偶際風雲集鳳池。
零落江湖儔侶散,白頭心事許誰知?
一命金華忝制臣,山姿偃蹇漫垂紳。愧無忠孝酬千載,曾履憂危事一人。陛擁春雲嚴虎衛,殿開初日照龍鱗。
白頭萬事隨煙滅,惟有觚棱入夢頻。
這四首七律,將與陳沂一起度過的京城生活,以及失意歸來後對老友的懷念,都描寫得細致入微。置之唐宋懷舊名作中,亦毫無愧色。可謂用情至深!
我們目前的這件文徵明行書大軸,寫的正是《憶昔次陳魯南韻》四首中的第二首(僅第七句“三年歸臥滄江上”改易數字為“五雲回首滄江上”)。雖然不能確定這軸字是為陳沂所寫,但作者揮毫之時,筆端飽蘸著故人之思,應當毫無疑義。從這個角度來說,它也是一件用情之作,比題詠風花雪月的應酬筆墨要高級得多。
說到文徵明的字,王世貞《藝苑卮言》裡的一段評論非常全面:“待詔小楷臨二王,精工之甚,惟少尖耳。亦有作率更者。少年草師懷素,行筆仿蘇、黃、米及《聖教》。晚歲取《聖教》損益之,加以蒼老,遂自成傢。”照這個說法,文徵明的書法共有八種路數:①“二王”體小楷,②歐陽詢體小楷,③懷素體草書,④蘇軾體行書,⑤黃庭堅體行書,⑥米芾體行書,⑦《集王聖教》體行書,⑧“文體”行書(由第⑦種發展而成)。實際上,文氏的傳世作品,王體小楷、黃體行書、文體行書三種最為多見,也最為人所熟知。小楷是文徵明引以為豪的長項,“文體”則本色當行,都不必說瞭。那麼,他又為什麼對黃庭堅的風格情有獨鐘呢?我以為,首先是因為他的老師沈周先生寫一手好黃字,衣缽傳承,孺慕情深。其次,更重要的,是因為黃體筆畫如“長槍大戟”,結構挺拔開張,最適於作大字。
我在講書法史時常對學生說,王羲之雖好,可惜沒有大字。晉唐宋元人作字,都是“短箋長卷”,立幅極少,更不用說像明代那種動輒八尺、尋丈的大軸瞭。文徵明的重大貢獻之一,就在於他對《集王聖教》碑上的王字進行瞭一番改造:將婀娜的意態改為勁健,纖細的筆畫改為粗實,多變的字形改為齊整。創造瞭小大皆宜的“文體”行草,適應瞭新時代新的創作幅式對行草書的要求——行草也可以寫較大的尺幅瞭。但是,對於更大的巨幅作品,行草書仍難免有些捉襟見肘。這就是文徵明凡書巨軸大卷,多須乞靈於黃庭堅的原因。黃體雖曰行書,多具楷意。在佈局上能夠撐得起場面,而且特具視覺沖擊力,在“碑學”尚未興起的年代,實在是大前綴選。嘗見黃庭堅《牛口莊題字》(今藏國博),十米長卷,字大近尺,每行一字,蔚為奇觀。後世能繼其風神者,惟沈周、文徵明師生而已。
我們談論的這件立軸,本幅高248厘米,寬77厘米,正文五十六個大字,文氏用黃體寫來,一氣直下,使轉靈動,揮灑自如,絕無僵硬板滯、鼓努為力之病。從整體佈局上看,字與字、行與行之間的穿插錯落,宛若天成,黃體誇張的撇捺在其中發揮瞭突出的作用;單字的高低錯落,欹側俯仰,也使通篇韻律跌宕起伏,變化多端。整幅字撐得很滿,大氣磅礴,撼人心魄;卻不給人絲毫壅塞、沉重之感,反倒處處可見才子之思、書卷之氣。真無愧大師神筆!究其創作年代,當在文氏七十歲上下,正是風格成熟、精力彌滿之時。早於此,則筆墨未能如此沉雄老辣,變化未能如此豐富多彩;八十以後,則精力就衰,行筆略感遲滯,字的間架結構也常有失準之處。世知文氏字者,當不韙予言。古人常以“老羆當道”(典出《北史·王羆傳》)這個成語形容老書法傢精神矍鑠的力作,用之文徵明此軸,可謂切合。
收藏文徵明書法,去偽存真十分重要。文氏在世之時,社會上針對他的造假活動已十分猖獗。王世貞《文先生傳》指出:“先生書畫遍海內外,往往真不能當贗十二。”王穉登《吳郡丹青志》也說:“(文徵明)海宇欽仰,縑素山積。寸圖才出,千臨百摹。傢藏市售,真贗縱橫。一時硯食之士,沾脂浥香,往往自潤。”四百多年來,假文字、假文畫不知又造瞭多少。試看如今哪場拍賣會上沒有幾件“文徵明”呢?文徵明藝術的愛好者、收藏者對這種狀況相當頭痛,大傢都希望自己的藏品能有可靠的“幫手”來保駕護航。此件大立軸在這方面的顯著優勢,就是擁有兩個響當當的著錄。
十竹齋是南京經營書畫文物的首席“老字號”,向與北京榮寶齋、上海朵雲軒鼎足而三,以歷史悠久、收藏宏富著稱。這件大軸曾是十竹齋所藏精品。2000年南京文物公司出版的《十竹齋藏畫精選》,開卷第一頁就是此軸。可見其當年在店中的重要地位。
1983年,國傢文物局成立瞭由謝稚柳、啟功、徐邦達、楊仁愷、劉九庵、傅熹年、謝辰生七人組成的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用七年時間全面地鑒定甄別瞭國有文物單位所藏古代書畫。凡當時定為真跡者,錄入《中國古代書畫目錄》(文物出版社出版十卷本,俗稱“灰皮書”)。在此基礎上,後又編印《中國古代書畫圖目》二十四卷,將《目錄》分印各卷之後。這是新中國官方最大規模、最高等級的一次文物鑒定活動,《中國古代書畫目錄、圖目》因而被譽為“新中國《石渠寶笈》”,具有極高的權威。文徵明行書七律大軸作為“南京市文物商店”(十竹齋的上級單位)藏品,亦有幸被鑒為真跡,列名書中,編號“蘇21-04”。業內經驗,書畫作品凡膺此殊榮者,近年無不身價暴增,在拍場上大受追捧。我相信,文徵明行書七律大軸此次現身,也一定會引起古書畫收藏界的強烈關註,這類“博物館級藏品”在民間交流的機會是很難碰到的。
(故宮博物院古書畫部 金運昌)
文徵明《行書七律詩大軸》 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