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纪二十
原文:
起重光协洽,尽玄黓涒滩,凡二年。
太宗简文皇帝下
◎ 大宝二年辛未,公元五五一年
春,正月,新吴余孝顷举兵拒侯景,景遣于庆攻之,不克。
庚戌,湘东王绎遣护军将军尹悦、安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将兵二万自江夏趣武昌,受徐文盛节度。
杨乾运攻拔剑阁,杨法琛退保石门,乾运据南阴平。
辛亥,齐主祀圜丘。
张彪遣其将赵稜围钱塘,孙凤围富春,侯景遣仪同三司田迁、赵伯超救之,稜、凤败走。稜,伯超之兄子也。
癸亥,齐主耕籍田。乙丑,享太庙。
魏杨忠围汝南,李素战死。二月,乙亥,城陷,执邵陵携王纶,杀之,投尸江岸;岳阳王詧取而葬之。
或告齐太尉彭乐谋反;壬辰,乐坐诛。齐遣散骑常侍曹文皎使于江陵,湘东王绎使兼散骑常侍王子敏报之。
侯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支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右仆射。景置三公官,动以十数,仪同尤多。以子仙、元建、化仁为佐命元功,伟、超世为谋主,于子悦、彭隽主击断,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丁和等为爪牙。梁人为景用者,则故将军赵伯超,前制局监周石珍,内监严亶,邵陵王记室伏知命。自馀王克、元罗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景从人望,加以尊位,非腹心之任也。
北兗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侯景杀之。
杨乾运进据平兴,平兴者,杨法琛所治也。法琛退保鱼石洞,乾运焚平兴而归。
李迁仕收众还击南康,陈霸先遣其将杜僧明等拒之,生擒迁仕,斩之。湘东王绎使霸先进兵取江州,以为江州刺史。
三月,丙午,齐襄城王淯卒。
庚戌,魏文帝殂,太子钦立。
乙卯,徐文盛等克武昌,进军芦洲。
己未,齐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齐司空司马子如自求封王,齐主怒,庚申,免子如官。
任约告急,侯景自帅众西上,携太子大器从军以为质,留王伟居守。闰月,景发建康,自石头至新林,舳舻相接。约分兵袭破定州刺史田龙祖于齐安。壬寅,景军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癸卯,文盛击破之,射其右丞库狄式和坠水死,景遁走还营。
夏,四月,甲辰,魏葬文帝于永陵。
郢州刺史萧方诸,年十五,以行事鲍泉和弱,常侮易之,或使伏床,骑背为马;恃徐文盛军在近,不复设备,日以蒲酒为乐。侯景闻江夏空虚,乙巳,使宋子仙、任约帅精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见贼者,告泉曰:“虏骑至矣!”泉曰:“徐文盛大军在下,贼何因得至!当是王珣军人还耳。”既而走告者稍众,始命闭门,子仙等已入城。方诸方踞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见子仙至,方诸迎拜,泉匿于床下;子仙俯窥见泉素髯间彩,惊愕,遂擒之,及司马虞豫,送于景所。景因便风,中江举帆,遂越文盛等军。丁未,入江夏。文盛众惧而溃,与长沙王韶等逃归江陵。珣、杜幼安以家在江夏,遂降于景。
湘东王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帅巴州刺史丹杨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击景,徐文盛以下并受节度。戊申,僧辩等军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绎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但守巴丘,以逸待劳,无虑不克。”又谓僚佐曰:“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悉力攻巴陵,下策也。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阳、武州刺史杜崱自武陵引兵会僧辩。
景使丁和将兵五千守夏首,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驱,趣巴陵,分遣任约直指江陵,景帅大兵水步继进。于是缘江戍逻,望风请服,景拓逻至于隐矶。僧辩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壬戌,景众济江,遣轻骑至城下,问:“城内为谁?”答曰:“王领军。”骑曰:“何不早降?”僧辩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骑去,顷之,执王珣等至城下,使说其弟琳。琳曰:“兄受命讨贼,不能死难,曾不内惭,翻欲赐诱!”取弓射之,珣惭而退。景肉薄百道攻城,城中鼓噪,矢石雨下。景士卒死者甚众,乃退。僧辩遣轻兵出战,凡十馀返,皆捷。景被甲在城下督战,僧辩著绶、乘舆、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胆勇。
岳阳王詧闻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众议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军。湘东王绎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据武宁?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祐精甲二万、铁马五千顿湕水,待时进军。”詧闻之,召其军还。僧祐,南阳人也。
五月,魏陇西襄公李虎卒。
侯景昼夜攻巴陵,不克,军中食尽,疾疫死伤太半。湘东王绎遣晋州刺史萧惠正将兵援巴陵,惠正辞不堪,举胡僧祐自代。僧祐时坐谋议忤旨系狱,绎即出之,拜武猛将军,令赴援,戒之曰:“贼若水战,但以大舰临之,必克。若欲步战,自可鼓棹直就巴丘,不须交锋也。”僧祐至湘浦,景遣任约帅锐卒五千据白脊以待之。僧祐由它路西上,约谓其畏己,急追之,及于芊口,呼僧祐曰:“吴儿,何不早降!走何所之!”僧祐不应,潜引兵至赤沙亭;会信州刺史陆法和至,与之合军。法和有异术,先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如苦行沙门,或豫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测。侯景之围台城也,或问之曰:“事将何如?”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固问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及任约向江陵,法和自请击之,绎许之。
壬寅,约至赤亭。六月,甲辰,僧祐、法和纵兵击之,约兵大溃,杀溺死者甚众,擒约送江陵。景闻之,乙巳,焚营宵遁。以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等,众号二万,戍郢城;别将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行江州事,仪同三司任延和、晋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晋州。景与麾下兵数千,顺流而下。丁和以大石磕杀鲍泉及虞预,沈于黄鹤矶。任约至江陵,绎赦之。徐文盛坐怨望,下狱死。巴州刺史余孝顷遣兄子僧重将兵救鄱阳,于庆退走。
绎以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胡僧祐等皆进位号,使引兵东下。陆法和请还,既至,谓绎曰:“侯景自然平矣,蜀贼将至,请守险以待之。”乃引兵屯峡口。庚申,王僧辩至汉口,先攻鲁山,擒支化仁送江陵。辛酉,攻郢州,克其罗城,斩首千级。宋子仙退据金城,僧辩四面起土山攻之。
豫州刺史荀朗自巢湖出濡须邀景,破其后军,景奔归,船前后相失。太子船入枞阳浦,船中腹心皆劝太子因此入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左右!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贼也。”因涕泗呜咽,即命前进。
甲子,宋子仙等困蹙,乞输郢城,身还就景;王僧辩伪许之,命给船百艘以安其意。子仙谓为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帅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进,水军主宋遥帅楼船,暗江云合。子仙且战且走,至白杨浦,大破之。周铁虎生擒子仙及丁和,送江陵,杀之。
庚午,齐主以司马子如高祖之旧,复以为太尉。
江安侯圆正为西阳太守,宽和好施,归附者众,有兵一万。湘东王绎欲图之,署为平南将军。及至,弗见,使南平王恪与之饮,醉,因囚之内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荆、益之衅自此起矣。
陈霸先引兵发南康,灨石旧有二十四滩,会水暴涨数丈,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霸先进顿西昌。
铁勒将伐柔然,突厥酋长土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馀落。土门恃其强盛,求婚于柔然,柔然头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魏;魏丞相泰以长乐公主妻之。
秋,七月,乙亥,湘东王绎以长沙王韶监郢州事。丁亥,侯景还至建康。于庆自鄱阳还豫章,侯瑱门拒之,庆走江州,据郭默城。绎以瑱兗州刺史。景悉杀瑱弟。
辛丑,王僧辩乘胜下湓城,陈霸先帅所部三万人将会之,屯于巴丘。西军乏食,霸先有粮五十万石,分三十万石以资之。八月,壬寅朔,王僧辩前军袭于庆,庆弃郭默城走,范希荣亦弃寻阳城走。晋熙王僧振等起兵围郡城,僧辩遣沙州刺史丁道贵助之,任延和等弃城走。湘东王绎命僧辩且顿寻阳以待诸军之集。
初,景既克建康,常言吴儿怯弱,易以掩取。当须拓定中原,然后为帝。景尚帝女溧阳公主,嬖之,妨于政事。王伟屡谏,景以告主,主有恶言。伟恐为所谗,因说景除帝。及景自巴陵败归,猛将多死,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大位。王伟曰:“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景从之。使前寿光殿学士谢昊为诏书,以为“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于豫章王栋。”使吕季略赍入,逼帝书之。栋,欢之子也。
戊午,景遣卫尉卿彭隽等帅兵入殿,废帝为晋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庚申,下诏迎豫章王栋。栋时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方与妃张氏鉏葵,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景杀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及王侯在建康者二十馀人。太子神明端嶷,于景党未尝屈意,所亲窃问之,太子曰:“贼若于事义,未须见杀,吾虽陵慢呵叱,终不敢言。若见杀时至,虽一日百拜,亦无所益。”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怡然,不贬平日,何也?”太子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贼前,若诸叔能灭贼,贼必先见杀,然后就死。若其不然,贼亦杀我以取富贵,安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及难,太子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命取帐绳绞之而绝。
壬戌,栋即帝位。大赦,改元天正。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失,何得废之!”景曰:“王伟劝吾,云‘早除民望’。吾故从之以安天下。”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景欲迎帝复位,以栋为太孙。王伟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邪!”乃止。
乙丑,景又使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竟不与相见,听使入道。
丙寅,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豫章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以刘神茂为司空。
九月,癸巳,齐主如赵、定二州,遂如晋阳。
己亥,湘东王绎以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
王伟说侯景弑太宗以绝众心,景从之。冬,十月,壬寅夜,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修纂进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幽忧既久,使臣等来上寿。”太宗笑曰:“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此寿酒,将不尽此乎!”于是隽等赍曲项琵琶,与太宗极饮。太宗知将见杀,因尽醉,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既醉而寝。伟乃出,隽进土囊,修纂坐其上而殂。伟撤户扉为棺,迁殡于城北酒库中。太宗自幽絷之后,无复侍者及纸,乃书壁及板障,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景谥曰明皇帝,庙号高宗。
侯景之逼江陵也,湘东王绎求援于魏,命梁、秦二州刺史宜丰侯循以南郑与魏,召循还江陵。循以无故输城,非忠臣之节,报曰:“请待改命。”魏太师泰遣大将军达奚武将兵三万取汉中,又遣大将军王雄出子午谷,攻上津。循遣记室参军沛人刘璠求援于武陵王纪,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救之。循,恢之子也。
王僧辩等闻太宗殂,丙辰,启湘东王绎,请上尊号;绎弗许。
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闻侯景自巴丘败还,阴谋叛景,吴中士大夫咸劝之;乃与仪同三司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元頵等据东阳以应江陵,遣頵及别将李占下据建德江口。张彪攻永嘉,克之。新安民程灵洗起兵据郡以应神茂。于是浙江以东皆附江陵。湘东王绎以灵洗为谯州刺史,领新安太守。
十一月,乙亥,王僧辩等复上表劝进,湘东王绎不许。戊寅,绎以湘州刺史安南侯方矩为中卫将军以自副。方矩,方诸之弟也。以南平王恪为湘州刺史。
侯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据钱塘;以田迁为军司,据富春;以李庆绪为中军都督,谢答仁为右厢都督,李遵为左厢都督,以讨刘神茂。
己卯,加侯景九锡,汉国置丞相以下官。己丑,豫章王栋禅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脣呼噪而上。大赦,改元太始。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樛同锁于密室。
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且彼在朔州,那得来啖此!”众咸笑之。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皆王伟制其名位,追尊父标为元皇帝。
景之作相也,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引接,及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景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许轻出。景郁郁不乐,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壬辰,湘东王以长沙王韶为郢州刺史。
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纪称帝,纪虽未许,而大造乘舆车服。
十二月,丁未,谢答仁、李庆绪攻建德,擒元頵、李占送建康,景截其手足以徇,经日乃死。
齐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随,王妃太原公主恒为之尝饮食,护视之。是月,齐主饮公主酒,使人鸩中山王,杀之,并其三子,谥王曰魏孝静皇帝,葬于鄴西漳北。其后齐主忽掘其陵,投梓宫于漳水。齐主初受禅,魏神主悉寄于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婿,宠遇异于诸元。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业以位望隆重,又志气不伦,尤为齐主所忌,从齐主在晋阳。晖业于宫门外骂韶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何不击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齐主闻而杀之,及临淮公元孝友,皆凿汾水冰,沉其尸。孝友,彧之弟也。齐主尝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吾以彭城为嫔御。”言其懦弱如妇人也。
世祖孝元皇帝上
◎ 承圣元年壬申,公元五五二年
春,正月,湘东王以南平内史王褒为吏部尚书。褒,骞之孙也。
齐人屡侵侯景边地,甲戌,景遣郭元建帅步军趣小岘,侯子鉴帅舟师向濡须,己卯,至合肥;齐人闭城不出,乃引还。
丙申,齐主伐库莫奚,大破之,俘获四千人,杂畜十馀万。
齐主连年出塞,给事中兼中书舍人唐邕练习军书,自督将以降劳效本末及四方军士强弱多少,番代往还,器械精粗,粮储虚实,靡不谙悉。或于帝前简阅,虽数千人,不执文簿,唱其姓名,未尝谬误。帝常曰:“唐邕强干,一人当千。”又曰:“邕每有军事,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又听受,实异人也!”宠待赏赐,群臣莫及。
魏将王雄取上津、魏兴,东梁州刺史安康李迁哲军败。降之。
突阙土门袭击柔然,大破之。柔然头兵可汗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阿那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帅众奔齐,馀众复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土门自号伊利可汗,号其妻为可贺敦,子弟谓之特勒,别将兵者皆谓之设。
湘东王命王僧辩等东击侯景。二月,庚子,诸军发寻阳,舳舻数百里。陈霸先帅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出湓口,会僧辩于白茅湾,筑坛歃血,共读盟文,流涕慷慨。癸卯,僧辩使侯瑱南陵、鹊头二戍,克之。戊申,僧辩等军于大雷;丙辰,发鹊头。戊午,侯子鉴还至战鸟,西军奄至,子鉴惊惧,奔还淮南。
侯景仪同三司谢答仁攻刘神茂于东阳,程灵洗、张彪皆勒兵将救之,神茂欲专其功,不许,营于下淮。或谓神茂曰:“贼长于野战,下淮地平,四面受敌,不如据七里濑,贼必不能进。”不从。神茂偏裨多北人,不与神茂同心,别将王晔、郦通并据外营,降于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弃城走。神茂孤危,辛未,亦降于答仁,答仁送之建康。
癸酉,王僧辩等至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走。景闻之,甚惧,下诏赦湘东王绎、王僧辩之罪,众咸笑之。侯子鉴据姑孰南洲以拒西师,景遣其党史安和等将兵二千助之。三月,己巳朔,景下诏欲自至姑孰,又遣人戒子鉴曰:“西人善水战,勿与争锋;往年任约之败,良为此也。若得步骑一交,必当可破,汝但结营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僧辩等停军芜湖十馀日,景党大喜,告景曰:“西师畏吾之强,势将遁矣,不击,且失之。”景乃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丁丑,僧辩至姑孰,子鉴帅步骑万馀人度洲,于岸挑战,又以鸟了千艘载战士。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留大舰夹泊两岸。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争出趋之;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引军而前,历阳戍迎降。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庚辰,僧辩督诸军至张公洲,辛巳,乘潮入淮,进至禅灵寺前。景召石头津主张宾,使引淮中叉步及海艟,以石缒之,塞淮口;缘淮作城,自石头至于硃雀街,十馀里中,楼堞相接。僧辩问计于陈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礼数十万兵隔水而坐,韦粲在青溪,竟不度岸,贼登高望之,表里俱尽,故能覆我师徒。今围石头,须度北岸。诸将若不能当锋,霸先请先往立栅。”壬午,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众军次连八城,直出石头西北。景恐西州路绝,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景使王伟等守台城。乙酉,景杀湘东王世子方诸、前平东将军杜幼安。
刘神茂至建康,丙戌,景命为大坐刂碓,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于头。留异外同神茂而潜通于景,故得免祸。
丁亥,王僧辩进军招提寺北,侯景帅众万馀人、铁骑八百馀匹陈于西州之西。陈霸先曰:“我众贼寡,应分其兵势,以强制弱;何故聚其锋锐,令致死于我!”乃命诸将分处置兵。景冲将军王僧志陈,僧志小缩,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霸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僧辩以大军继进,景兵败退,据其栅。龛,岸之兄子也。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僧辩入据之。景与霸先殊死战,景帅百馀骑,弃槊执刀,左右冲陈。陈不动,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伟不能对,绕阙而藏。景欲走,伟执鞚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邪!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景曰:“我昔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度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今日天亡我也!”因仰观石阙,叹息久之。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馀骑东走,欲就谢答仁于吴。侯子鉴、王伟、陈庆奔硃方。僧辩命裴之横、杜龛屯杜姥宅,杜崱入据台城。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是夜,军士遗火。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戊子,僧辩命侯瑱等帅精甲五千追景。王克、元罗等帅台内旧臣迎僧辩于道,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克不能对。又问:“玺绂何在?”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僧辩迎太宗梓宫升朝堂,帅百官哭踊如礼。
己丑,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湘东王答曰:“淮海长鲸,虽云授首;襄阳短狐,未全革面。太平玉烛,尔乃议之。”
庚寅,南兗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买、阳平戍主鲁伯和、行南徐州事郭子仲,并据城降。
僧辩之发江陵也,启湘东王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僧辩曰:“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王乃密谕宣猛将军硃买臣,使为之所。及景败,太宗已殂,豫章王栋及二弟桥、樛相扶出于密室,逢杜崱则于道,为去其锁。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辛卯,遇硃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又遣使者往安慰之。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会侯子鉴度江至广陵,谓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颜复见其主!不若投北,可得还乡。”遂皆降齐。霸先至欧阳,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
王伟与侯子鉴相失,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送建康。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伟曰:“废兴,命也。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骘惭而退。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硃方。
壬辰,侯景至晋陵,得田迁馀兵,因驱掠居民,东趋吴郡。
夏,四月,齐主使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将兵五万攻阳平。拔之。
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巂,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己瑞。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扌为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僧略,僧辩之弟;怦,勉之从子也。
初,台城之围,怦劝纪速入援,纪意不欲行,内衔之。会蜀人费合告怦反,怦有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纪即以为反征,谓怦曰:“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亦杀王僧略。永丰侯扌为叹曰:“王事不成矣!善人,国之基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
纪征宜丰侯咨议参军刘璠为中书侍郎,使者八反,乃至。纪令刘孝胜深布腹心,璠苦求还。中记室韦登私谓璠曰:“殿下忍而畜憾,足下不留,将致大祸,孰若共构大夏,使身名俱美哉!”璠正色曰:“卿欲缓颊于我邪?我与府侯分义已定,岂以夷险易其心乎!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终不逞志于一夫。”纪知必不为己用,乃厚礼遣之。以宜丰侯循为益州刺史,封随郡王,以璠为循府长史、蜀郡太守。
谢答仁讨刘神茂还,至富阳,闻侯景败走,帅万人欲北出候之,赵伯超据钱塘拒之。侯景进至嘉兴,闻伯超叛之,乃退据吴。己酉,侯瑱追及景于松江,景犹有船二百艘,众数千人,瑱进击,败之,擒彭隽、田迁、房世贵、蔡寿乐、王伯丑。瑱生剖隽腹,抽其肠。隽犹不死,手自收之,乃斩之。
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将入海,瑱遣副将焦僧度追之。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鹍随景东走,与景所亲王元礼、谢葳蕤密图之。葳蕤,答仁之弟也。景下海,欲向蒙山,己卯,景昼寝;鹍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觉,大惊;问岸上人,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鹍拔刀,叱海师向京口,因谓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至于此,终无所成,欲就乞头以取富贵。”景未及答,白刃交下。景欲投水,鹍以刀斫之。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鹍以槊刺杀之。尚书右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而执之。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斩超世,以盐内景腹中,送其尸于建康。僧辩传首江陵,截其手,使谢葳蕤送于齐;暴景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溧阳公主亦预食焉。初,景之五子在北齐,世宗剥其长子面而烹之,幼者皆下蚕室。齐显祖即位,梦獼猴坐其御床,乃尽烹之。赵伯超、谢答仁皆降于侯瑱,瑱并田迁等送建康。王僧辩斩房世贵于市,送王伟、吕季略、周石珍、严亶、赵伯超、伏知命于江陵。
丁巳,湘东王下令解严。
乙丑,葬简文帝于庄陵,庙号太宗。侯景之败也,以传国玺自随,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掌之,曰:“若我死,宜沉于江,勿令吴儿复得之。”思贤自京口济江,遇盗,从者弃之草间,至广陵,以告郭元建。元建取之,以与辛术,壬申,术送之至鄴。
甲申,齐以吏部尚书杨愔为右仆射,以太原公主妻之。公主即魏孝静帝之后也。
杨乾运至剑北,魏达奚武逆击之,大破乾运于白马,陈其俘馘于南郑城下,且遣人辱宜丰侯循。循怒,出兵与战,都督杨绍伏兵击之,杀伤殆尽。刘愔还至白马西,为武所获,送长安。太师泰素闻其名,待之如旧交。时南郑久不下,武请屠之,泰将许之。璠请之于朝,泰怒,不许;璠泣请不已,泰曰:“事人当如是。”乃从其请。
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复劝进,湘东王犹不受,遣侍中丰城侯泰等谒山陵,修复庙社。
戊寅,侯景首至江陵,枭之于市三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库。庚辰,以南平王恪为扬州刺史。甲申,以王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
乙酉,诛侯景所署尚书仆射王伟、左民尚书吕季略、少府周石珍、舍人严亶于市。赵伯超、伏知命饿死于狱。以谢答仁不失礼于太宗,特宥之。王伟于狱中上五百言诗,湘东王爱其才,欲宥之。有嫉之者,言于王曰:“前日伟作檄文甚佳。”王求而视之,檄曰:“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王大怒,钉其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
丙戌,齐合州刺史斛斯昭攻历阳,拔之。
丁亥,下令,以“王伟等既死,自馀衣冠旧贵,被逼偷生,猛士勋豪,和光苟免者,皆不问。”
扶风民鲁悉达,纠合乡人以保新蔡,力田蓄谷。时江东饥乱,饿死者什八九,遗民携老幼归之。悉达分给粮廪,全济甚众,招集晋熙等五郡,尽有其地。使其弟广达将兵从王僧辩讨侯景,景平,以悉达为北江州刺史。
齐主使其散骑常侍曹文皎等来聘,湘东王使散骑常侍柳晖等报之,且告平侯景;亦遣舍人魏彦告于魏。
齐主使潘乐、郭元建将兵围秦郡,行台尚书辛术谏曰:“朝廷与湘东王信使不绝。阳平,侯景之土,取之可也;今王僧辩已遣严超达守秦郡,于义何得复争之!且水潦方降,不如班师。”弗从。陈霸先命别将徐度引兵助秦郡固守。齐众七万,攻之甚急。王僧辩使左卫将军杜崱救之,霸先亦自欧阳来会;与元建大战于土林,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千馀人,元建收馀众北遁;犹以通好,不穷追也。
辛术迁吏部尚书。自魏迁鄴以来,大选之职,知名者数人,互有得失:齐世宗少年高朗,所弊者疏;袁叔德沈密谨厚,所伤者细;杨愔风流辩给,取士失于浮华。唯术性尚贞明,取士必以才器,循名责实,新旧参举,管库必擢,门阀不遗,考之前后,最为折衷。
魏达奚武遣尚书左丞柳带韦入南郑,说宜丰侯循曰:“足下所固者险,所恃者援,所保者民。今王旅深入,所凭之险不足固也;白马破走,酋豪不进,所望之援不可恃也;长围四合,所部之民不可保也。且足下本朝丧乱,社稷无主,欲谁为为忠乎!岂若转祸为福,使庆流子孙邪!”循乃请降。带韦,庆之子也。开府仪同三司贺兰德愿闻城中食尽,请攻之,大都督赫连达曰:“不战而获城,策之上者,岂可利其子女,贪其货财,而不爱民命乎!且观其士马犹强,城池尚固,攻之纵克,必彼此俱伤;如困兽犹斗,则成败未可知也。”武曰:“公言是也。”乃受循降,获男女二万口而还,于是剑北皆入于魏。
六月,丁未,齐主还鄴;乙卯,复如晋阳。
庚寅,立安南侯方矩为王太子。
齐遣散骑常侍谢季卿来贺平侯景。
衡州刺史王怀明作乱,广州刺史萧勃讨平之。
齐政烦赋重,江北之民不乐属齐,其豪杰数请兵于王僧辩,僧辩以与齐通好,皆不许。秋,七月,广陵侨人硃盛等潜聚党数千人,谋袭杀齐刺史温仲邕,遣使求援于陈霸先,云已克其外城。霸先使告僧辩,僧辩曰:“人之情伪,未易可测,若审克外城,亟须应援,如其不尔,无烦进军。”使未报,霸先已济江,僧辩乃命武州刺史杜崱等助之。会盛等谋泄,霸先因进军围广陵。
八月,魏安康人黄众宝反,攻魏兴,执太守柳桧,进围东梁州。令桧诱说城中,桧不从而死。桧,虬之弟也。太师泰遣王雄与骠骑大将军武川宇文虬讨之。
武陵王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以永丰侯扌为为益州刺史,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圆肃副之。
九月,甲戌,司空南平王恪卒。甲申,以王僧辩为扬州刺史。
齐主使告王僧辩、陈霸先曰:“请释广陵之围,必归广陵、历阳两城。”霸先引兵还京口,江北之民从霸先济江者万馀口。湘东王以霸先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徐州刺史,征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顼诣江陵,以昌为员外散骑常侍,顼为领直。宜丰侯循之降魏也,丞相泰许其南还,久而未遣,从容问刘璠曰:“我于古谁比?”对曰:“璠常以公为汤、武,今日所见,曾桓、文之不如!”泰曰:“我安敢比汤、武,庶几望伊、周,何至不如桓、文!”对曰:“齐桓存三亡国,晋文不失信于伐原。”语未竟,泰抚掌曰:“我解尔意,欲激我耳。”乃谓循曰:“王欲之荆,为之益?”循请还江陵,泰厚礼遣之。循以文武千家自随,湘东王疑之,遣使觇察,相望于道;始至之夕,命劫窃其财,及旦,循启输马仗,王乃安之,引入,对泣,以循为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齐主自晋阳如离石,自黄栌岭起长城,北至社平戍,四百馀里,置三十六戍。
戊申,湘东王执湘州刺史王琳于殿中,杀其副将殷晏。
琳本会稽兵家,其姊妹皆入王宫,故琳少在王左右。琳好勇,王以为将帅。琳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以入家。麾下万人,多江、淮群盗,从王僧辩平侯景,与杜龛功居第一。在建康,恃宠纵暴,僧辩不能禁。僧辩以宫殿之烧,恐得罪,欲以琳塞责,乃密启王,请诛琳。王以琳为湘州,琳自疑及祸,使长史陆纳帅部曲赴湘州,身诣江陵陈谢,谓纳等曰:“吾若不返,子将安之?”咸曰:“请死之。”相泣而别。至江陵,王下琳吏。
辛酉,以王子方略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与太舟卿张载至巴陵,先据琳军。载有宠于王,而御下峻刻,荆州人疾之如仇。罗汉等至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执罗汉及载。王遣宦者陈旻往谕之,纳对旻刳载腹,抽肠以系马足,使绕而走,肠尽气绝。又脔割,出其心,向之抃舞,焚其馀骨。以黄罗汉清谨而免之。纳与诸将引兵袭湘州,时州中无主,纳遂据之。
公卿籓镇数劝进于湘东王,十一月,丙子,世祖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列而已。
丁丑,以宜丰侯循为湘州刺史。
己卯,立王太子方矩为皇太子,更名元良。皇子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王,方等之子庄为永嘉王。追尊母阮修容为文宣皇后。
侯景之乱,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著籍者,不盈三万而已。
陆纳袭击衡州刺史丁道贵于渌口,破之。道贵奔零陵,其众悉降于纳。上闻之,遣使征司徒王僧辩、右卫将军杜崱、平北将军裴之横与宜丰侯循共讨纳,循军巴陵以待之。侯景之乱,零陵人李洪雅据其郡,上即以为营州刺史。洪雅请讨陆纳,上许之。丁道贵收馀众与之俱。纳遣其将吴藏袭击,破之,洪雅等退保空云城,藏引兵围之。顷之,纳请降,求送妻子,上遣陈旻至纳所,纳众皆泣,曰:“王郎被囚,故我曹旻逃罪于湘州,非有它志也。”乃出妻子付旻。旻至巴陵,循曰:“此诈也,必将袭我。”乃密为之备。纳果夜以轻兵继旻后,约至城下鼓噪。十二月,壬午晨,去巴陵十里,众谓已至,即鼓噪,军中皆惊。循坐胡床,于垒门望之,纳乘水来攻,矢下如雨,循方食甘蔗,略无惧色。徐部分将士击之,获其一舰。纳退保长沙。
壬午,齐主还鄴;戊午,复如晋阳。
翻译及赏析:
梁纪二十梁简文帝大宝二年(辛未,公元551年)
春,正月,新吴余孝顷举兵拒侯景,景遣于庆攻之,不克。
春季,正月,新吴人余孝顷率领军队抵抗侯景。侯景派于庆去攻打他,没有打赢。
庚戌,湘东王绎遣护军将军尹悦、安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将兵二万自江夏趣武昌,受徐文盛节度。
庚戌(初五),湘东王萧绎派护军将军尹悦、安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率兵二万从江夏急行军去武昌,接受徐文盛指挥。
杨乾运攻拔剑阁,杨法昌退保石门,乾运据南阴平。
杨乾运攻下了剑阁,杨法琛退却守卫石门,杨乾运进据南阴平。
辛亥,齐主祀圜丘。
辛亥(初六),北齐国主高洋在圜丘祭天。
张彪遣其将赵棱围钱塘,孙凤围富春,侯景遣仪同三司田迁、赵伯超救之,棱、凤败走。棱,伯超之兄子也。
张彪派他的部将赵棱包围钱塘,孙凤包围富春,侯景派仪同三司田迁、赵伯超去救援,赵棱、孙凤兵败逃跑。赵棱,是赵伯超哥哥的儿子。
癸亥,齐主耕藉田。乙丑,享太庙。
癸亥(十七日),北齐国主高洋去藉田举行耕种仪式。乙丑(十九日),祭祀太庙。
魏杨忠围汝南,李素战死。二月,乙亥,城陷,执邵陵携王纶,杀之,投尸江岸;岳阳王取而葬之。
西魏杨忠围困汝南,李素战死。二月,乙亥(初一),汝南城被攻破,杨忠抓住了邵陵携王萧纶,杀了他,把他的尸体扔在江岸边。岳阳王萧取回尸体予以埋葬。
或告齐太尉彭乐谋反;壬辰,乐坐诛。
有人告发北齐太尉彭乐阴谋造反。壬辰(十八日),彭乐因此而获罪被杀。
齐遣散骑常侍曹文皎使于江陵,湘东王绎使兼散骑常侍王子敏报之。
北齐派散骑常侍曹文皎出使江陵,湘东王萧绎派兼散骑常侍王子敏回访。
侯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张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右仆射。景置三公官,动以十数,仪同尤多。以子仙、元建、化仁为佐命元功,伟、超世为谋主,于子悦、彭隽主击断,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丁和等为爪牙。梁人为景用者,则故将军赵伯超,前制局监周石珍,内监严,邵陵王记室伏知命。自馀王克、无罗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景从人望,加以尊位,非腹心之任也。
侯景任命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张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尚书右仆射。侯景设置三公一级的官,一次任命的人数往往以十人计,而任命为仪同的官员则尤其多。侯景把宋子仙、郭元建、张化仁视为辅佐王命的第一等功臣,让王伟、索超世当军师负责谋略,让于子悦、彭隽掌管军事上的决策,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丁和等人充当爪牙。梁朝旧人被侯景重用的,有从前的将军赵伯超、前制局监周石珍、内监严、邵陵王的记室伏知命。其他的如王克、元罗以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人,侯景由于他们深孚众望,因此给予尊位,但不让他们担任要害职务。
北兖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侯景杀之。
北兖州刺史萧邕密谋投降西魏,侯景杀了他。
杨乾运进据平兴,平兴者,杨法琛所治也。法琛退保鱼石洞,乾运焚平兴而归。
杨乾运的部队进据平兴。平兴是杨法琛治理的地盘。杨法琛退却保卫鱼石洞,杨乾运烧毁平兴城后收兵返回。
李迁仕收众还击南康,陈霸先遣其将杜僧明等拒之,生擒迁仕,斩之崐。湘东王绎使霸先进兵取江州,以为江州刺史。
李迁仕收罗部下,重整军队,回师进攻南康。陈霸先派他的部将杜僧明等迎战,活捉了李迁仕,砍了他的头。湘东王萧绎派陈霸先进兵攻取江州,任命他为江州刺史。
三月,丙午,齐襄城王卒。
三月,丙午(初二),齐国襄城王萧去世。
庚戌,魏文帝殂,太子钦立。
庚戌(初六),西魏文帝元宝炬去世,太子元钦立为皇帝。
乙卯,徐文盛等克武昌,进军芦洲。
乙卯(十一日),徐文盛等攻克武昌,进军芦州。
己未,齐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己未(十五日),北齐任命湘东王萧绎为梁国的相国,设置梁国台省,总领百官,秉承皇帝的命令办事。
齐司空司马子如自求封王,齐主怒,庚子,免子如官。
北齐司空司马子如自己要求封王,国主高洋勃然大怒,庚子(疑误),撤掉了司马子如的官职。
任约告急,侯景自帅众西上,携太子大器从军以为质,留王伟居守。闰月,景发建康,自石头至新林,舳舻相接。约分兵袭破定州刺史田龙祖于齐安。壬寅,景军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癸卯,文盛击破之,射其右丞库狄式和,坠水死,景遁走还营。
任约报告他那儿军情危急,侯景亲自率领军队向西进发,携带太子萧大器作为人质随军出发,把王伟留下来守卫建康。闰月,侯景的军队从建康出发,从石头到新林,兵船密密麻麻,头尾相连。任约分出一支部队在齐安袭击打败了定州刺史田龙祖。壬寅(二十九日),侯景的军队抵达西阳地界,与徐文盛的部队对峙,双方在大江两岸修筑营垒。癸卯(三十日),徐文盛发动攻击,大破侯军,用箭射中了侯景的右丞库狄式和,使他坠水淹死。侯景逃跑回到兵营。
夏,四月,甲辰,魏葬文帝于永陵。
夏季,四月,甲辰(初一),西魏把魏文帝安葬在永陵。
郢州刺史萧方诸,年十五,以行事鲍泉和弱,常侮易之,或使伏床,骑背为马;恃徐文盛军在近,不复设备,日以酒为乐。侯景闻江夏空虚,乙巳,使宋子仙、任约帅精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见贼者,告泉曰:“虏骑至矣!”泉曰:“徐文盛大军在下,贼何由得至!当是王军人还耳。”既而走告者稍众,始命闭门,子仙等已入城。方诸方踞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见子仙至,方诸迎拜,泉匿于床下;子仙俯窥见泉素髯间彩,惊愕,遂擒之,及司马虞豫,送于景所,景因便风,中江举帆,遂越文盛等军,丁未,入江夏。文盛众惧而溃,与长沙王韶等逃归江陵。王、杜幼安以家在江夏,遂降于景。
郢州刺史萧方诸,年十五岁,行事鲍泉由于生性平和软弱,所以常常被萧方诸侮慢轻视,有时让他伏在床上,拿他当马骑。萧方诸仗着徐文盛的部队在近旁,就不再设防,每天以玩樗争输赢和喝酒来寻欢作乐。侯景听说江夏守备空虚,乙巳(初二),派宋子仙、任约率领精锐骑兵四百人,从淮河以南偷袭郢州。丙午(初三),刮着大风,下着暴雨,天色阴沉,郢州城里有人登上土坡望见贼兵已到,急忙报告鲍泉说:“敌人的骑兵来了!”鲍泉说:“徐文盛的大军就在城下,贼兵哪能飞到这里?可能是王手下的士兵回来了。”过了一阵,跑来报告军情危急的人多起来了,鲍泉才命令关上城门,但门未关上,宋子仙等人已经进城。这时,萧方诸刚刚坐在鲍泉肚子上,用五色彩线编结着鲍泉的胡子。看到宋子仙来了,萧方诸跪拜着迎接,而鲍泉则躲在床下。宋子仙低下头一探,看到鲍泉的白胡子间夹杂着彩线,感到很惊讶。于是把鲍泉抓起来,连同抓获的司马虞豫,一块送到侯景住的地方去。侯景因为遇到顺风,在长江中流扬帆急驶,这样就超越了徐文盛等人的军队,丁未(初四),进占江夏。徐文盛的军队因害怕一下子就溃散了。徐文盛和长沙王萧韶等人一起逃回江陵。王、杜幼安因为家在江夏,就投降了侯景。
湘东王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帅巴州刺史丹杨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击景,徐文盛以下并受节度。戊申,僧辩等军崐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绎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但守巴丘,以逸待劳,无虑不克。”又谓将佐曰:“贼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悉力攻巴陵,下策也。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阳,武州刺史杜自武陵引兵会僧辩。
湘东王萧绎任命王僧辩为大都督,率领巴州刺史丹阳人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向东出发进攻侯景,徐文盛以下的将领一并受王僧辩指挥。戊申(初五),王僧辩等人率领的军队抵达巴陵,听说郢州已经陷落,于是,就在巴陵驻扎下来。萧绎写信给王僧辩说:“贼兵凭借着胜利的气势,必然会向西进攻。我军不用远出奔袭,只要守住巴陵,以逸待劳,不用担心打败不了敌人。”同时萧绎又对身边的将领谋士们说:“贼兵如果水陆两路齐头并进,直扑江陵,这是上策;如果据守夏首,蓄兵积粮,这是中策。如果他们尽力攻打巴陵,这是下策。巴陵城很小但很坚固,易守难攻,王僧辩足以胜任守城之职。侯景攻城不下,野外又没有什么可抢掠的东西,酷暑季节流行疾病不时发生,军粮吃完,士兵疲惫,我们打败他是必然的事!”于是命令罗州刺史徐嗣徽从岳阳出发,武州刺史杜从武陵出发,各率军队和王僧辩会合。
景使丁和将兵五千守夏首,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驱,趣巴陵,分遣任约直指江陵,景帅大兵水步继进。于是缘江戍逻,望风请服,景拓逻至于隐矶。僧辩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壬戌,景众济江,遣轻骑至城下,问:“城内为谁?”答曰:“王领军。”骑曰:“何不早降?”僧辩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骑去。顷之,执王等至城下,使说其弟琳。琳曰:“兄受命讨贼,不能死难,曾不内惭,翻欲赐诱!”取弓射之,惭而退。景肉薄百道攻城,城中鼓噪,矢石雨下,景士卒死者甚众,乃退。僧辩遣轻兵出战,凡十余返,皆捷。景被甲在城下督战,僧辩著绶、乘舆、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胆勇。
侯景派丁和带兵五千人守卫夏首,宋子仙带兵一万人为先锋,进逼巴陵,又另外派任约挥师直指江陵,自己则率大军从水陆两路齐头并进。于是萧绎部下沿着长江戍卫巡逻的士兵,纷纷请求归降。侯景又把巡逻的范围扩大到隐矶。王僧辩依城固守,他命令卷起旗帜,藏起战鼓,城内安静得象没有人一样。壬戌(十九日),侯景的军队渡过了长江,派轻骑兵来到城下,问道:“城内守将是谁?”城内士兵回答:“是王领军。”轻骑兵高声喝问:“为什么不早早投降?”王僧辩从容回答:“大军尽管指向荆州,我这城池自然不会构成遮碍。”轻骑兵听罢拍马回去了。过了一阵,侯景派军人把王等人抓到城下来,让他向城里的守将、弟弟王琳劝降。王琳高声对王喊道:“哥哥接受命令讨伐贼兵,不能以身殉难,竟然不知内疚,反而要来诱我投降!”说着拿过弓箭就射,王惭愧地退回去了。侯景派士卒从很多通道肉搏攻打城池,城中鼓声大作,呐喊震天,飞箭、巨石象雨点一样打下来,侯景手下的士卒死去很多,不得不退下去。王僧辩又派轻便迅捷的小部队出城袭击,打胜了就跑,这样出击了十几次,都获得胜利。侯景披着铠甲在城下亲自督战,王僧辩身系绶带、坐着轿子,奏着鼓乐,吹吹打打地巡视守城将士。侯景远远看着他,不禁叹服他的大胆勇敢。
岳阳王闻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众议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军。湘东王绎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据武宁?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精甲二万、铁马五千顿水,待时进军。”闻之,召其军还。僧,南阳人也。
岳阳王萧听到侯景攻下郢州的消息,派蔡大宝率领一万军队进占了武宁,并派使者来到江陵,假装说要前来支援。众谋士商议后,建议以侯景已被打败为理由,让萧退兵。湘东王萧绎听了后说:“倘若让他退兵,就等于催促他进军。”于是派使者去见蔡大宝,说:“岳阳王萧多次表白要和我们联合友好,互不侵犯,你为什么突然进占武宁?我军准备马上派天门太守胡僧带精锐甲兵二万、铁甲骑兵五千驻扎水,等候时机进军。”萧听了后,就把蔡大宝的军队召回了。胡僧是南阳人。
五月,魏陇西襄公李虎卒。五月,西魏陇西襄公李虎去世。
侯景昼夜攻巴陵,不克,军中食尽,疾疫死伤太半。湘东王绎遣晋州刺史萧惠正将兵援巴陵,惠正辞不堪,举胡僧自代。僧坐谋议忤旨系狱,绎即出之,拜武猛将军,令赴援,戒之曰:“贼若水战,但以大舰临之,必克。若欲步战,自可鼓棹直就巴丘,不须交锋也。”僧至湘浦,景遣任约帅锐卒五千据白以待之。僧由他路西上,约谓其畏己,急追之,及于芊口,呼僧曰:“吴儿,何不早降,走何所之!”僧不应,潜引兵至赤沙亭;会信州刺史陆法和至,与之合军。法和有异术,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如苦行沙门,或豫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测。侯景之围台城也,或问之曰:“事将何如?”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固问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及任约向江陵,法和自请击之,绎许之。
侯景日夜不停地攻打巴陵城,攻不下来,军队没有吃的,又染上了疾病,死伤了一大半。湘东王萧绎派晋州刺史萧惠正率兵支援巴陵,萧惠正以自己担当不了这一重任为由推辞了,举荐胡僧代替自己。当时胡僧因为犯了进谏忤旨的罪正关在监狱里,萧绎就把他释放了,封他为武猛将军,命令他去救援巴陵。临走之时,萧绎告诫他说:“贼兵如果水战,你只管用大兵舰去对付它,一定能击败它。如果贼兵要在陆上以步兵作战,那你可以开船直抵巴丘,不必与之交锋。”胡僧抵达湘浦,侯景派任约率五千名精锐士卒据守白阻击他。胡僧避开任约,由别的路径直西进,任约以为他害怕自己,急忙挥师追赶,追到芊口之时,对胡僧呼喊:“吴儿,为什么不早早投降?要逃到哪里去?”胡僧不理睬他,偷偷把队伍带到赤沙亭,正好信州刺史陆法和也到了,两下里合成一军。陆法和有奇异的法术,隐居在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切都象苦行的和尚。有时预言吉凶祸福,往往应验,一般人不能测知其奥妙。侯景包围台城时,有人去问他:“事情将会怎样?”陆法和不作正面回答,却说:“人要是想摘果子,最好等待果子成熟的时候,那时不去碰它,它自己就掉下来。”问的人再三追问一定要他明言,陆法和高深莫测地回答:“也能胜也不能胜。”待到任约进攻江陵时、陆法和自动请缨,要求去攻打任约,萧绎答应了。
壬寅,约至赤亭。六月,甲辰,僧、法和纵兵击之,约兵大溃,杀溺死者甚众,擒约送江陵。景闻之,乙巳,焚营宵遁。以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等,众号二万,戍郢城;别将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行江州事,仪同三司任延和、晋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晋州。景与麾下兵数千,顺流而下。丁和以大石磕杀鲍泉及虞预,沉于黄鹤矶。任约至江陵,绎赦之。徐文盛坐怨望,下狱死。巴州刺史余孝顷遣兄子僧重将兵救鄱阳,于庆退走。
壬寅(三十日),任约抵达赤亭。六月,甲辰(初二),胡僧、陆法和指挥军队发动进攻,打得任约的士兵四处逃散,被杀被淹死的很多,任约被抓住送往江陵。侯景听到兵败消息,乙巳(初三),烧掉营帐,连夜逃跑了。侯景任命丁和为郢州刺史,留下宋子仙等人率领二万部属,驻守郢城。又派别将支化仁镇守鲁山,范希荣代理江州事务,仪同三司任延和和晋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晋州。侯景与部下兵卒几千人,顺流而下。丁和用大石头砸死了鲍泉和虞预,把尸体沉在黄鹤矶。任约被抓到江陵,萧绎赦免了他。徐文盛因心怀怨恨而获罪,下狱死去。巴州刺史余孝顷派他哥哥的儿子余僧重带兵去救鄱阳,于庆退兵逃跑。
绎以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胡僧等皆进位号,使引兵东下。陆法和请还,既至,谓绎曰:“侯景自然平矣,蜀贼将至,请守险以待之。”乃引兵屯峡口。庚申,王僧辩至汉口,先攻鲁山,擒支化仁送江陵。辛酉,攻郢州,克其罗城,斩首千级。宋子仙退据金城,僧辩四面起土山,攻之。
萧绎任命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对胡僧等人也都晋位封号,让他们带兵东下。陆法和要求回江陵,到达后,对萧绎说:“侯景乱党,自然很快就会被平定,不必挂心了。但蜀地的贼兵将到了,请派兵遣将守卫险要之地,等待贼兵到来。”于是他就带兵驻守峡口。庚申(十八日),王僧辩抵达汉口,先攻下鲁山,抓获了支化仁送往江陵。辛酉(十九日),攻打郢州,攻克外城,斩首一千名。宋子仙退守金城,王僧辩在城四周堆起土山,猛烈攻城。
豫州刺史荀朗自巢湖出濡须邀景,破其后军,景奔归,船前后相失。太子船入枞阳浦,船中腹心皆劝太子因此入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崐,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左右!吾今若去,是乃叛父,非避贼也。”因涕泗呜咽即命前进。
豫州刺史荀朗从巢湖出兵到濡须一带阻截侯景,击败侯景的后卫部队,侯景逃跑回来,船只前后失去了联络。太子乘坐的船进了枞阳浦,在船上心腹左右都劝太子从这里投奔北方,太子说:“自从亡国以来,我就立志报国,不图生存。现在皇上遭难,我怎么忍心离开他而去投奔北方!现在我如果跑了,就是背叛父亲,而不是躲避乱贼。”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同时命令继续前进。
甲子,宋子仙等困蹙,乞输郢城,身还就景;王僧辩伪许之,命给船百艘以安其意。子仙谓为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帅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进,水军主宋遥帅楼船,暗江云合。子仙且战且走,至白杨浦,大破之,周铁虎生擒子仙及丁和,送江陵,杀之。
甲子(二十二日),宋子仙等感到困难窘迫,要求献出郢城,允许他们回到侯景那里。王僧辩装作答应他们的要求,命令给他们一百只船以稳定他们的情绪。宋子仙信以为真,准备上船要走,王僧辩命令杜龛率领精兵勇士一千人攀着城墙上的女墙爬了上去,边呐喊边袭击,水军主帅宋遥率领楼船进攻,楼船四合如云,长江水面为之变暗。宋子仙边战边逃,到白杨浦,被彻底打败了,周铁虎活捉了宋子仙和丁和,送到江陵,杀了他们。
庚午,齐主以司马子如,高祖之旧,复以为太尉。
庚午(二十八日),北齐国主高洋因为司马子如是神武帝高欢的旧臣,重新任命他为太尉。
江安侯圆正为是西阳太守,宽和好施,归附者众,有兵一万。湘东王绎欲图之,署为平南将军。及至,弗见,使南平王恪与之饮,醉,因囚之内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荆、益之衅自此起矣。
江安侯萧圆正任西阳太守,他为人宽容和气,喜欢施舍,慕名去归附他的人很多,以致手中拥有一万军队。湘东王萧绎想吞并他,封他为平南将军。等他前来晋见时,又不见他,而让南平王萧恪陪他喝酒,等他喝醉了,就把他关在内省,却把他的部曲分散编入别的部队,又指使人告发他的罪行。这一来,荆州与益州之间,萧绎与萧纪之间的战端就开始了。
陈霸先引兵发南康,石旧有二十四滩,会水暴涨数丈,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霸先进顿西昌。
陈霸先带兵从南康出发,江上的怪石过去形成二十四滩,但这时刚好碰上水位暴涨了好几丈,三百里间,巨石都被水淹没了。陈霸先进驻了西昌。
铁勒将伐柔然,突厥酋长土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余落。土门恃其强盛,求婚于柔然,柔然头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魏;魏丞相泰以长乐公主妻之。
敕勒将要讨伐柔然国,突厥族酋长土门发兵截击,打败了敕勒,他属下的五万多部落全部降服。土门仗着自己强盛,就向柔然国求婚,柔然头兵可汗勃然大怒,派人去责骂羞辱土门,说:“你本来是我的打铁的奴才,怎么胆敢说出这种求婚的话!”土门也勃然大怒,把柔然的使者杀了,从此与柔然绝交,转而求婚于西魏,西魏丞相宇文泰便把长乐公主嫁给了他。
秋,七月,乙亥,湘东王绎以长沙王韶监郢州事。丁亥,侯景还至建康。于庆自鄱阳还豫章,侯闭门拒之,庆走江州,据郭默城。绎以为兖州刺史。景悉杀子弟。
秋季,七月,乙亥(初四),湘东王萧绎任命长沙王萧韶监理郢州政事。丁亥(十六日),侯景回到建康。于庆从鄱阳回豫章,侯关上城门不让他进。于庆跑到江州,占据了郭默城。萧绎任命侯为兖州刺史。侯景把侯的子弟全部杀了。
辛丑,王僧辩乘胜下湓城,陈霸先帅所部三万人将会之,屯于巴丘。西军乏食,霸先有粮五十万石,分三十万石以资之。八月,壬寅朔,王僧辩前军袭于庆,庆弃郭默城走,范希荣亦弃寻阳城走。晋熙王僧振等起兵围郡城,僧辩遣沙州刺史丁道贵助之,任延和等弃城走。湘东王绎命僧辩且顿寻阳以待诸军之集。
辛丑(三十日),王僧辩乘胜攻下湓城,陈霸先率部属三万人将要和他会师,屯驻在巴丘。王僧辩率领的西路军缺乏军粮,陈霸先有粮食五十万石,分崐出三十万石支援西路军。八月,壬寅朔(初一),王僧辩前锋部队袭击于庆,于庆扔掉郭默城逃跑,范希荣也扔下寻阳城逃跑。晋熙人王僧振等起兵围攻郡城,王僧辩派沙州刺史丁道贵去帮助他们。湘东王萧绎命令王僧辩暂且停顿在寻阳,等待各路大军汇集。
初,景既克建康,常言吴儿怯弱,易以掩取,当须拓定中原,然后为帝。景尚帝女溧阳公主,嬖之,妨于政事,王伟屡谏景,景以告主,主有恶言,伟恐为所谗,因说景除帝。及景自巴陵败归,猛将多死,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大位。王伟曰:“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景从之。使前寿光殿学士谢昊为诏书,以为“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于豫章王栋。”使吕季略赍入,逼帝书之。栋,欢之子也。
当初,侯景攻下建康之后,常常说吴儿生性胆怯软弱,很容易乘其不备就收拾掉,不足为患,所以重要的是收复、平定中原地区,然后当皇帝。侯景娶简文帝的女儿溧阳公主,很宠爱她,因而妨碍了处理政事。王伟多次劝谏侯景不要贪恋女色,侯景把这话告诉了溧阳公主,公主很不高兴,口吐恶言,王伟恐怕被她的谗言所害,就极力劝说侯景除去简文帝。等到侯景从巴陵兵败逃回,手下的猛将大部分战死了,自己担心活不长,想早日登上皇帝大位。王伟说:“自古以来,凡是要夺取别人的政权,必须有废有立,这样既显示我方的威权,又断了对方的民望。”侯景听从了他的建议,让前寿光殿学士谢昊起草诏书,诏书说:“我们梁朝出现皇弟们和皇侄们争夺帝位的自相残杀,星辰的运行也失去正常的秩序,这都是由于我不是正统的继承人,才招来这样的动乱和灾难,理应由我禅位给豫章王萧栋。”又派吕季略把诏书带入宫内,逼着简文帝抄写出来。豫章王萧栋是华容公萧欢的儿子。
戊午,景遣卫尉卿彭隽等帅兵入殿,废帝为晋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庚申,下诏迎豫章王栋。栋时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方与妃张氏锄葵,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戊午(十七日),侯景派卫尉卿彭隽等人率领士兵进入宫殿,把简文帝废了,改封为晋安王,将其幽禁在永福省,还把他的内侍和卫兵都撤了,派精锐的骑兵把他严密看守起来,并在墙头插上枳、棘一类多刺的树枝。庚申(十九日),侯景下达诏书迎立豫章王萧栋。萧栋那时正被关在暗室里,饮食很差,每天吃的是蔬菜薯类。一天,他正与妃子张氏一起锄葵菜,迎接他即位的辇车突然来了,萧栋大吃一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哭着登上了车。
景杀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及王侯在建康者二十余人。太子神明端嶷,于景党未尝屈意,所亲窃问之,太子曰:“贼若于事义,未须见杀,吾虽陵慢呵叱,终不敢言。若见杀时至,虽一日百拜,亦无所益。”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怡然,不贬平日,何也?”太子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贼前,若诸叔能灭贼,贼必先见杀,然后就死。若其不然,贼亦杀我以取富贵,安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及难,太子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命取帐绳绞之而绝。
侯景杀了哀太子萧大器、寻阳王萧大心、西阳王萧大钧、建平王萧大球、义安王萧大昕,以及在建康居住的王侯二十多人。太子萧大器神色端严凝重,在侯景乱党面前从没屈意逢迎过,他的身边人私下里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太子说:“贼党如果明白事理,不一定就要杀掉我,所以我虽然对他们傲慢轻蔑,乃至呵叱他们,这班人也不敢说什么。如果杀我的时候到来了,我即使对他们一天跪拜一百次,也没有什么用处。”左右亲信们又问:“殿下如今处于困难艰危的境地中,但神色气度显得那么平静轻松,也不比平日差,这是为什么?”太子萧大器说:“我自己估计,我一定会死在贼人前头。因为,如果皇叔们能消灭贼党,贼人一定先把我杀了,然后自己再去死;如果贼党没有被消灭,贼人也会杀害我以换取富贵。既然这样,我怎么能用这一定会死的生命去作无益的犯愁呢?”临死时,太子萧大器果然神色泰然不变。他慢慢地说:“老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不过感叹它来得太晚了!”刽子手要用较软的衣带绞死他,太子萧大器说:“这带子太软,不能让我气绝。”他让刽子手拿系帐幕的绳子来绞死自己。壬戌,栋即帝位。大赦,改元大正。太尉郭元建闻之,自春郡驰还,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夫,何得废之!”景曰:“王伟劝吾,云‘早除民望’。吾故从之以安天下。”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景欲迎帝复位,以栋为太孙。王伟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邪!”乃止。
壬戌(二十一日),萧栋登上皇帝位。大赦天下,改换年号为天正。太尉郭元建听到这个消息,从秦郡急忙赶回建康,质问侯景:“皇上是先帝的亲生太子,一向没有什么罪过,怎么能随便就废了他!”侯景回答说:“王伟劝我这样做的,他对我说:‘早点消除梁室在老百姓中的声望。’我这才听从了他的意见,以便安定天下。”郭元建说:“我们现在挟持天子,用他的名义命令诸侯,还总担心不能成功,可是现在无缘无故把简文帝废了,这是自取危亡,有什么安定可言!”侯景听了,又想迎接简文帝回来复位,让萧栋当太孙。王伟说:“废旧帝立新主是国家大事,怎么可以来回改变主意!”侯景这才作罢。
乙丑,景又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竟不与相见,听使入道。
乙丑(二十四日),侯景又派人在吴郡杀了南海王萧大临,在姑孰杀了南郡王萧大连,在会稽杀了安陆王萧大春,在京口杀了高唐王萧大壮。侯景还把太子萧大器的妃子赐给郭元建。郭元建说:“哪里有皇太子的妃子可以充当人家侍妾的道理!”竟不和她见面,由她的意愿去当道姑。
丙寅,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豫章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以刘神茂为司空。
丙寅(二十五日),新皇帝萧栋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豫章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子张氏为皇后。又任命刘神茂为司空。
九月,癸巳,齐主如赵、定二州,遂如晋阳。
九月,癸巳(二十三日),北齐国主高洋到赵州、定州去巡视,接着又到晋阳去巡视。
己亥,湘东王绎以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
己亥(二十九日),湘东王萧绎任命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任命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
王伟说侯景弑太宗以绝众心,景从之。冬,十月,壬寅夜,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纂进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幽忧既久,使臣等来上寿。”太宗笑曰:“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此寿酒,将不尽此乎!”于是隽等赍曲项琵琶,与太宗极饮。太宗知将见杀,因尽醉,曰:“不图为乐之于斯也!”既醉而寝。伟乃出,隽进土囊,纂坐其上而殂。伟撤门扉为棺,迁殡于城北酒库中。太宗自幽絷之后,无复侍者及纸,乃书壁及板障,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景谥曰明皇帝,庙号高宗。
王伟劝说侯景弑杀简文帝以断绝众人之心,侯景听从了。冬季,十月,壬寅(初二)夜,王伟和左卫将军彭隽、王纂献酒给简文帝,说:“丞相侯景因为想到陛下心情忧郁已经很久了,特派我们来为陛下祝寿。”简文帝苦笑着说:“我已经把帝位禅让出去了,怎么还称我为陛下呢?这送来的寿酒,恐怕会命尽于此吧!”于是彭隽等人拿出带来的弯脖子琵琶弹奏起来,和简文帝尽情痛饮。简文帝知道自己将被杀害,就喝得酩酊大醉,说:“没想到今天能痛饮取乐到这种程度!”醉倒后就入睡了。王伟退了出来,彭隽带进一个盛了土的大口袋压在简文帝面上,王纂坐在口袋上,把简文帝活活憋死了。王伟把门板卸下来当棺材,把简文帝的尸体搬到城北酒库中小殓和停柩。简文帝自从被关在暗室之后,再也没有侍者和纸张,于是他就把字写在墙壁和隔板上,写了几百篇诗文,辞意非常凄惨悲怆。侯景给简文帝的谥号是明皇帝,庙号为高宗。
侯景之逼江陵也,湘东王绎求援于魏,命梁、秦二州刺史宜丰侯循以南郑与魏,召循还江陵。循以无故输城,非忠臣之节,报曰:“请待改命。”魏太师泰遣大将军达奚武将兵三万取汉中,又遣大将军王雄出子午谷,攻上津。崐循遣记室参军沛人刘求援于武陵王纪,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救之。循,恢之子也。
侯景的军队逼近江陵的时候,湘东王萧绎向西魏求援,命令梁、秦二州刺史宜丰侯萧循把南郑城割让给西魏,把萧循召回江陵。萧循因为无缘无故献出城池,不符合忠臣的节义,就向上报告说:“请让我等待一下,我要求修改成命。”西魏太师宇文泰派遣大将军达奚武率领三万军队去打汉中,又派大将军王雄兵发子午谷攻打上津。萧循派记室参军沛人刘向武陵王萧纪求援,萧纪派潼州刺史杨乾运去救援他。萧循是萧恢的儿子。
王僧辩等闻太宗殂,丙辰,启湘东王绎,请上尊号,绎弗许。
王僧辩等听到简文帝已死,丙辰(十六日),启禀湘东王萧绎,请他给简文帝进献尊号。萧绎没有允许。
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闻侯景自巴丘败还,阴谋叛景,吴中士大夫咸劝之;乃与仪同三司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元等据东阳以应江陵,遣及别将李占下据建德江口。张彪攻永嘉,克之。新安民程灵洗起兵据郡以应神茂。于是浙江以东皆附江陵。湘东王绎以灵洗为谯州刺史,领新安太守。
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听说侯景从巴丘兵败逃回,便阴谋背叛侯景,而吴中的士大夫们都鼓励他,于是刘神茂就和仪同三司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元等人占据东阳以呼应江陵,又派元和别将李占到下游占据建德江的江口。张彪攻打永嘉,取得了胜利。新安的平民程灵洗起兵占据新安郡以响应刘神茂,于是浙江以东都依附了江陵。湘东王萧绎任命程灵洗为谯州刺史,兼新安太守。
十一月,乙亥,王僧辩等复上表劝进,湘东王绎不许。戊寅,绎以湘州刺史安南侯方矩为中卫将军以自副。方矩,方诸之弟也。以南平王恪为湘州刺史。侯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据钱塘;以田迁为军司,据富春;以李庆绪为中军都督,谢答仁为右厢都督,李遵为左厢都督,以讨刘神茂。
十一月,乙亥(初五),王僧辩等人又一次上表劝萧绎就皇帝位。湘东王萧绎不允许。戊寅(初八),萧绎任命湘州刺史安南侯萧方矩为中卫将军,充当自己的助手。萧方矩是萧方诸的弟弟。还任命南平王萧恪为湘州刺史。侯景任命赵伯超为东道行台,据占钱塘;任命田迁为军司,占据富春;任命李庆绪为中军都督,谢答仁为右厢都督,李遵为左厢都督,让他们一起出兵讨伐刘神茂。
己卯,加侯景九锡,汉国置丞相以下官。己丑,豫章王栋禅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唇呼噪而上。大赦,改元太始。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同销于密室。
己卯(初九),豫章王萧栋加封侯景九锡,汉国设置丞相以下的官职。己丑(十九日),豫章王萧栋把皇位禅让给侯景,侯景在南郊举行登基大典登上皇帝位。侯景从南郊回来之后,登上了太极殿,他的党徒好几万人,都欢喜若狂,喧喊不已,争先恐后地趋前朝拜。侯景下令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大始。侯景封萧栋为淮阴王,把他和他的两个弟弟萧桥、萧一起关进密室之中。
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且彼在朔州,那得来啖此!”众咸笑之。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皆王伟制其名位,追尊父标为元皇帝。
王伟启奏要求建立七庙,侯景问:“什么叫七庙?”王伟说:“天子对自己的祖先要往上祭祀七代。”并请侯景说出他上七代祖先的名讳。侯景说:“上几辈子的祖先名字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父亲名叫标,而且他在朔州,那能跑到这儿来吃祭饭!”大家都把这当笑话。侯景党徒中有人知道侯景的祖父名叫乙羽周,再往上就都由王伟制定他们的名位,追尊侯景父亲侯标为元皇帝。
景之作相也,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引接;及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景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许轻出。景郁郁不乐,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当侯景作丞相时,以西州为自己的府第,对文武百官,无论尊卑都接见交往。但是等到他当了皇帝,住在禁苑之中后,不是故旧不得参见,于是将领们都开始抱怨。侯景喜欢独自骑坐小马,用弹弓射杀飞鸟。王伟老是禁止他,不许他轻易出去。侯景行动不自由,郁郁不乐,更加深了失望情绪,便自言自语崐说:“我无端地当了这个皇帝,和受到摈弃没什么两样!”
壬辰,湘东王以长沙王韶为郢州刺史。
壬辰(二十二日),湘东王任命长沙王萧韶为郢州刺史。
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纪称帝,纪虽未许,而大造乘舆车服。
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萧纪称帝,萧纪虽然口头上还未允许,但却开始大举制造御用的乘舆车服等。
十二月,丁未,谢答仁、李庆绪攻建德,擒元、李占送建康,景截其手足以徇,经日乃死。
十二月,丁未(初八),谢答仁、李庆绪攻打建德,活捉了元、李占并送到建康,侯景把他们的手、脚砍下来示众,过了几天才死去。
齐王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随,王妃太原公主恒为之饮食,护视之。是月,齐主饮公主酒,使人鸩中山王,杀之,并其三子,谥王曰魏孝静皇帝,葬于邺西漳北。其后齐主忽掘其陵,投梓宫于漳水。齐主初受禅,魏神主悉寄于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北齐国主高洋每次进进出出,常常让中山王即原东魏孝静帝跟着自己当随从,中山王的妃子太原公主经常为中山王准备饮食,看护监视。本月,北齐国主请太原公主喝酒,派人用毒酒害死了中山王,他的三个儿子也一并被害。给中山王的谥号是魏孝静皇帝,把他埋在邺城西边,漳水以北。后来高洋忽然又挖开他的陵墓,把棺材扔进漳水。高洋刚接受禅让时,北魏宗室祖先的神主牌位都寄放在七帝寺,到了这时候,也都拿出来烧了。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婿,宠遇异于诸元。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业以位望隆重,又志气不伦,尤为齐主所忌,从齐主在晋阳。晖业于宫门外骂韶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何不击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齐王闻而杀之,及临淮公元孝友,皆凿汾水冰,沈其尸。孝友,之弟也。齐主尝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吾以彭城为嫔御。”言其懦弱如妇人也。
彭城公元韶因为当了高欢的女婿,所以受到其他元姓成员不同的恩宠礼遇。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业,因为位高望重,而且志向气概超群出众,所以特别为高洋所猜忌。他在晋阳跟随着高洋。一次,元晖业在宫门外骂元韶:“你还不如一个老村妇,竟能背着皇帝玉玺送给人家。那时你为什么不击碎它!我说出这话,知道死期马上就到,但你又能苟活几时呢!”高洋听到这话,就杀了元晖业,还杀了临淮公元孝友,把他们的尸体都扔进汾河上凿开的冰窟窿里。元孝友是临淮王元的弟弟。高洋曾把元韶的鬓发胡须剃光,让他涂脂抹粉描画一番,作自己的随从,还说:“我拿彭城王当我的嫔妃。”意思是说他懦弱得象妇女一样。
世祖孝元皇帝上承圣元年(壬申、552)
梁元帝承圣元年(壬申,公元552年)
春,正月,湘东王以南平内史王褒为吏部尚书。褒,骞之孙也。
春季,正月,湘东王任命南平内史王褒为吏部尚书。王褒是王骞的孙子。
齐人屡侵侯景边地,甲戌,景遣郭元建帅步军趣小岘,侯子鉴帅舟师向濡须,己卯,至合肥;齐人闭门不出,乃引还。
北齐军队多次侵犯侯景的边疆地区,甲戌(初五),侯景派郭元建率领步兵进军小岘,侯子鉴率领水军向濡须进发,己卯(初十),抵达合肥。北齐人关着城门,不出来迎战,郭元建、侯子鉴只好引兵退回。
丙申,齐主伐库莫奚,大破之,俘获四千人,杂畜十余万。
齐主连年出塞,给事中兼中书舍人唐邕练习军书,自督将以降劳效本末及四方军士强弱多少,番代往还,器械精粗,粮储虚实,靡不谙悉。或于帝前简阅,虽数千人,不执文簿,唱其姓名,未尝谬误。帝常曰:“唐邕强干,一人当千。”又曰:“邕每有军事,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又听受,实异人也!”宠待赏赐,群臣莫及。
丙申(二十七日),北齐国主高洋讨伐库莫奚,大获全胜,俘虏了四千人,缴获各种牲畜十几万头。
北齐国主文宣帝高洋连年出塞用兵,给事中兼中书舍人唐邕钻研谙习兵书,举凡军队中自督将以下的将领们效劳军队的经历以及四方军士战斗力强弱、崐人数多少、轮流驻防调动往返情况、兵器精良与否、粮草储备多少,等等,没有不熟谙于心的。有时在文宣帝高洋面前检阅军队,虽然有好几千人,但他不拿文簿,高声点名,从没出过差错。文宣帝常说:“唐邕精明强干,一个人顶一千人用。”又说:“唐邕每当处理军中事务时,手里写着文书,口里条分缕析地说着处理意见,耳朵又听着汇报,手嘴耳并用,实在是异人呀!”因此,对唐邕特别恩宠赏赐,其他臣子们没有比得上的。
魏将王雄取上津、魏兴,东梁州刺史安康李迁哲军败,降之。
西魏将领王雄攻取了上津、魏兴,东梁州刺史安康人李迁哲战败,投降了王雄。
突厥土门袭击柔然,大破之。柔然头兵可汗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阿那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帅众奔齐,饮众复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土门自号伊利可汗,号其妻为可贺敦,子弟谓之特勒,别将兵者皆谓之设。
突厥人土门袭击柔然国,大获全胜,柔然头兵可汗自杀,他的太子庵罗辰和阿那的堂弟登注俟利,还有登注俟利的儿子登注库提一起率领部落民众投奔北齐。剩下的部落民众又拥立登注俟利的次子登注铁伐为头领。土门自加封号为伊利可汗,给他妻子的封号是可贺敦,子弟们则叫做特勒,其他带兵的人都叫做设。
湘东王命王僧辩等东击侯景,二月,庚子,诸军发寻阳,舳舻数百里。陈霸先帅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出湓口,会僧辩于白茅湾,筑坛歃血,共读盟文,流涕慷慨。癸卯,僧辩使侯袭南陵、鹊头二戍,克之。戊申,僧辩等军于大雷;丙辰,发鹊头。戊午,侯子鉴还至战鸟,西军奄至,子鉴惊惧,奔还淮南。
湘东王命令王僧辩等向东进军,攻击侯景。二月,庚子(二十六日),各路大军从寻阳出发,兵船从头到尾达几百里。陈霸先率甲兵三万,舟舰二千只,从南江出湓口,和王僧辩会师于白茅湾。两军将士筑坛歃血,一起宣读盟文,人人都慷慨激昂,涕下沾衣。癸卯(初四),王僧辩派侯袭击南陵、鹊头这两个敌军的戍所,取得了胜利。戊申(初九),王僧辩等驻扎在大雷,丙辰(十七日),从鹊头出发。戊午(十九日),侯子鉴率军从合肥回到战鸟,发现西边的湘东王萧绎的大军已经突然来了,他又惊又怕,赶快逃回了淮南。
侯景仪同三司谢答仁攻刘神茂于东阳,程灵洗、张彪皆勒兵将救之,神茂欲专其功,不许,营于下淮。或谓神茂曰:“贼长于野战,下淮地平,四面受敌,不如据七里濑。贼必不能进。”不从。神茂偏裨多北人,不与神茂同心,别将王晔、郦通并据外营,降于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弃城走。神茂孤危,辛未,亦降于答仁,答仁送之建康。
侯景手下的仪同三司谢答仁在东阳攻打刘神茂,程灵洗、张彪都督率将士去救援。刘神茂想独占战功,就不许他们去援救,自己在下淮扎营。有人对刘神茂说:“贼兵最擅长野外作战,下淮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四面受敌,不如占据七里濑为好。占了七里濑,贼兵肯定不能打进来。”但刘神茂不听。刘神茂手下的副将大多是北方人,和刘神茂不同心协力。别将王晔、郦通一起占据外营,投降了谢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人弃城逃跑。刘神茂孤军陷入危境,辛未(疑误),也投降了谢答仁。谢答仁把他押往建康。
癸酉,王僧辩等到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走。景闻之,甚惧,下诏赦湘东王绎、王僧辩之罪,众咸笑之。侯子鉴据姑孰南洲以拒西师,景遣其党史安和等将兵二千助之。三月,己巳朔,景下诏欲自至姑孰,又遣人戒子鉴曰:“西人善水战,勿与争锋;往年任约之败,良为此也。若得步骑一交,必当可破,汝但结营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僧辩等停军芜湖十馀日,景党大喜,告景曰:“西师畏吾之强,势将遁矣,不击,且失之。”景乃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癸酉(疑误),王僧辩等抵达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逃跑。侯景听到消息,很害怕,连忙发布诏书赦免湘东王萧绎、王僧辩之罪,对此大家都暗自嘲笑。侯子鉴据守姑孰、南洲以抵抗萧绎的军队,侯景派他的党羽史安和等带二千名士兵前去助战。三月,己巳朔(初一),侯景发布诏书要亲自到姑孰前线去,又派人告诫侯子鉴说:“西边的士兵善于水战,你别和他们在水上争输赢。往年任约吃败仗,就因为和他们拼水战。如果能设法在陆地上和他们打崐一仗,就一定可以破敌。所以,你只须在岸上安营扎寨,把船只摆在水边等待他们前来就是了。”侯子鉴听了告诫,就舍舟登岸,关闭军营大门,不轻易出来。王僧辩等人在芜湖停兵十几天,侯景党徒大喜,告诉侯景说:“西边来的军队害怕我军强大的实力,看样子要逃跑,如不出击,就会让他们溜了。”于是侯景又命令侯子鉴作水战的准备。
丁丑,僧辩至姑孰,子鉴帅步骑万余人渡洲,于岸挑战,又以千艘载战士。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留大舰夹泊两岸。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争出趋之;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引军而前,历阳戍迎降。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丁丑(初九),王僧辩等抵达姑孰,侯子鉴率领步、骑兵一万余人渡过水洲,在岸上挑战,又用狭长的船千艘装载战士。王僧辩指挥小船,让它们都退缩到后头去,只留大兵舰在两岸夹江停泊。侯子鉴的士兵们以为敌军水师要退却了,争着出来追赶。这时,王僧辩指挥大兵舰截断了侯军的归路,呐喊鼓噪,从两边夹击侯子鉴的部队,在长江中间作战。侯子鉴大败,士兵跳入水里淹死的有几千人。侯子鉴只身一人逃脱,收罗溃散的残兵逃回建康,据守东府。王僧辩留下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守姑孰,自己带兵乘胜挺进,历阳戍所的守将出迎而降。侯景听到侯子鉴大败的消息,大惊失色,泪流满面,拉过被子躺下,过了很久才起来,叹息着说:“侯子鉴,你可把老子给坑了!”
庚辰,僧辩督诸军至张公洲,辛巳,乘潮入淮,进至禅灵寺前。景召石头津主张宾,使引淮中舣及海艟,以石缒之,塞淮口;缘淮作城,自石头至于朱雀街,十馀里中,楼堞相接。僧辩问计于陈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礼数十万兵隔水而坐,韦粲在青溪,竟不渡岸,贼登高望之,表里俱尽,故能覆我师徒。今围石头,须渡北岸。诸将若不能当锋,霸先请先往立栅。”壬午,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众军次连八城,直出石头西北。景恐西州路绝,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景使王伟守台城。乙酉,景杀湘东王世子方诸、前平东将军杜幼安。
庚辰(十二日),王僧辩督率各路水兵抵达张公洲。辛巳(十三日),乘潮涨进入秦淮河,挺进到禅灵寺前面。侯景召来石头津的首领张宾,让他集中秦淮河的大小船只和出海的巨舰,装满石头沉入江里,堵塞住秦淮河口。然后指挥军队凭借秦淮河防线修筑城墙,自石头到朱雀街,十几里长的防线,城墙和守望楼密密相连。王僧辩向陈霸先请教破敌之计。陈霸先说:“从前柳仲礼几十万大军隔水而坐,屯兵不前,韦粲驻在青溪,也竟然不渡河登岸进攻。这样,贼兵登高眺望,里里外外一览无遗,所以能打败我们的军队。现在我军要包围石头,一定得渡河到北岸去才能合围。诸位将领如果不能抵挡敌军的锋芒,我要求先去北岸扎营立栅。”壬午(十四日),陈霸先在石头城西面落星山扎营筑栅,其他军队依次接连修了八个城堡,一直沿伸到整个石头城西北面,形成包围之势。侯景担心西州退路被截断,亲自率领侯子鉴等也在石头城东北面筑起五个城堡以扼守大路。侯景派王伟守台城。乙酉(十七日),侯景杀了湘东王的长子萧方诸和前平东将军杜幼安。
刘神茂至建康,丙戌,景命为大锉碓,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于头。留异外同神茂而潜通于景,故得免祸。
刘神茂被押送到建康,丙戌(十八日),侯景命令准备一口大铡刀,先把刘神茂的脚塞进去,一寸一寸地铡他,一直铡到头。刘留异表面上与刘神茂合伙而实际上偷偷与侯景相通,所以能够免遭这场灾祸。
丁亥,王僧辩进军招提寺北,侯景帅众万余人、铁骑八百余匹陈于西州之西。陈霸先曰:“我众贼寡,应分其兵势,以强制弱;何故聚其锋锐,令致死于我!”乃命诸将分处置兵。景冲将军王僧志陈,僧志小缩,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霸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僧辩以大兵继进,景兵败退,据其栅。龛,岸之兄子也。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僧辩入据之。景与霸先殊死战,景帅百余骑,弃执刀,左右冲陈;陈不动,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丁亥(十九日),王僧辩向招提寺北面进军,侯景率领士兵一万余人,铁甲骑兵八百余骑排列在西州的西边严阵以待。陈霸先说:“我军兵力多,崐贼党兵力少,应该设法分散贼兵的兵势,达到以强制弱的目的。为什么要让贼兵把精锐力量集中在一起,让它们来把我军致于死地呢!”于是命令将领们分头到几个地方布置部队。侯景冲击将军王僧志的战阵,王僧志有意稍稍退却,陈霸先派将军安陆人徐度带领弓箭手二千人横截敌军的后路,于是侯景的部队惊慌而退。侯景军退却时,陈霸先和王琳、杜龛等用铁甲骑兵迅速追击,王僧辩指挥大军跟进,侯景的士兵败退下去,缩入营栅固守。杜龛是杜岸的哥哥。侯景手下的仪同三司卢晖略负责守石头城,他打开北门投降,王僧辩长驱直入,占据了石头城。侯景与陈霸先展开了白刃战以决生死,侯景亲率一百多骑兵,扔了长矛,手执短刀,左冲右突地冲击陈霸先的阵脚,但冲击不动,侯景的兵众于是彻底崩溃,陈霸先指挥各路兵马追击败兵,一直追到西明门。
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伟不能对,绕阙而藏。景欲走,伟执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邪!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景曰:“我昔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渡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今日天亡我也!”因仰观石阙,叹息久之。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余骑东走,欲就谢答仁于吴。侯子鉴、王伟、陈庆奔朱方。
侯景逃到宫阙下,不敢入台,把王伟叫来责备他说:“你劝我称帝,你看,今天可让你害苦了!”王伟无言以对,绕着宫阙躲闪着。侯景要逃跑,王伟抓住他的鞍蹬劝他说:“自古以来哪里有什么叛逆天子!宫中卫士很多,还足够再决一死战,扔下这地方,你将跑到哪儿去安身!”侯景叹息说:“我过去打败贺拔胜,击破葛荣,扬名黄河、朔方,渡长江南下后又平定台城,降服柳仲礼几十万大军易如反掌。今天是天要亡我啊!”于是仰头看着石阙,久久地叹息不已。然后,侯景用皮袋子把他到建康后生的两个儿子装好,挂在马鞍后头,就带着房世贵等一百余骑兵逃跑了,想去吴地投奔谢答仁。侯子鉴、王伟、陈庆逃走投奔了朱方。
僧辩命裴之横、杜龛屯杜姥宅,杜入据台城。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是夜,军士遗火,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王僧辩命令裴之横、杜龛屯守杜姥宅,杜攻入并占据台城。王僧辩对士兵不加约束,放任他们抢劫掠夺建康居民。全城男女,衣服被剥光,裸露着被赶出家门,从石头城一直到东城,哭爹喊娘,一路上全是难民。当天晚上,士兵失火,烧毁了太极殿和东西堂,宫殿中的珍宝神器、仪仗羽饰、车辆等,全被烧得干干净净。
戊子,僧辩命侯等帅精甲五千追景。王克、元罗等帅台内旧臣迎僧辩于道,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克不能对。又问:“玺绂何在?”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僧辩迎太宗梓宫升朝堂,帅百官哭踊如礼。
戊子(二十日),王僧辩命令侯等率领精锐甲兵五千人追赶侯景。王克、元罗等率领朝中旧臣在道路两旁迎接王僧辩,王僧辩嘲讽地慰劳王克说:“您侍奉夷狄君主可是辛苦了啊。”王克无言以对。王僧辩又问:“玉玺印绶在什么地方?”王克呆了好一会才回答说:“赵平原给拿走了。”王僧辩说:“王氏一家,百代都是公卿士族,今天到你这儿算是完了。”王僧辩把简文帝的棺材迎放在朝堂上,率百官按礼仪痛哭跪拜。
己丑,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湘东王答曰:“淮海长鲸,虽云授首;襄阳短狐,未全革面。太平玉烛,尔乃议之。”
己丑(二十一日),王僧辩等人上表劝萧绎即皇帝位,并建议迎接萧绎来建康建都。湘东王萧绎回答说:“现在,盘据淮海的大鲸鱼侯景,虽说将要被杀;但占据襄阳的短尾妖狐萧,却还没有洗心革面地归降。登基的事,等天下真正太平了,四时和畅,玉烛生辉时再说吧!”
庚寅,南兖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买,阳平戍主鲁伯和,行南徐州事郭子仲,并据城降。
庚寅(二十二日),南兖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买,阳平戍主鲁伯和,行南徐州事郭子仲,都纷纷献出自己镇守的城池归降。
僧辩之发江陵也,启湘东王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僧辩曰:“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崐事,请别举人。”王乃密谕宣猛将军朱买臣,使为之所。及景败,太宗已殂,豫章王栋及二弟桥、相扶出于密室,逢杜于道,为去其锁。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辛卯,遇朱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当初,王僧辩出发到江陵去的时候,对湘东王萧绎说:“平定侯景乱贼之后,继承君位的人康强万福,不知应该奉行什么礼仪?”湘东王回答道:“台城六门之内,任你充分发挥兵威。”王僧辩说:“讨伐侯景乱贼的谋略战术,我义不容辞视为己任;至于象成济弑魏君那样的事,请另外推举别人去干。”于是,湘东王就秘密地告诉宣猛将军朱买臣,要他届时去简文帝宫中执行任务。待到侯景兵败,简文帝也死了,豫章王萧栋和他的两个弟弟萧桥、萧互相搀扶着从密室走出来,正好在路上碰上杜,杜为他们去掉锁链。两个弟弟说:“今天才算免了横死的灾祸了!”萧栋说:“祸与福互为倚伏,变化难知,我还有深深的恐惧!”辛卯(二十三日),三个人遇到朱买臣,朱买臣喊他们到船上一块饮酒,没到席散,三个人全被沉入水中。
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又遣使者往安慰之。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会侯子鉴渡江至广陵,谓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雠,何颜复见其主!不若投北,可得还乡。”遂皆降齐。霸先至欧阳,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
王僧辩派陈霸先带兵去广陵接受郭元建等人的投降,又派使者去安慰他们。将领们都向使者私通关节想另外多勒索一些战马武器。这时正好是侯子鉴渡江逃到广陵,他对郭元建说:“我们这些人,是梁朝的宿敌深仇,有什么面目再见到梁朝的主子!不如投奔北方,还可以得到还乡的机会。”于是全都投降了北齐。当陈霸先行军抵达欧阳的时候,北齐行台辛术已经占据了广陵。
王伟与侯子鉴相失,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送建康。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伟曰:“废兴,命也。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骘惭而退。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朱方。
王伟在逃跑路上和侯子鉴跑散了,直渎戍所的守将黄公喜抓住了他,把他押到建康。王僧辩审问他时问:“你身为贼党丞相,不能为贼党守节,还想在草野间求条活命吗?”王伟回答说:“朝代的废兴,这是天命。假使汉帝侯景早听从我的话,当年不放了你的话,你那能还有今天!”尚书左丞虞骘过去曾经被王伟羞辱过,趁这机会过来把唾味吐在他面上。王伟讽刺他说:“你是个不读书的人,我不值得和你说话。”虞骘惭愧地退下来。王僧辩任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守朱方。
壬辰,侯景至晋陵,得田迁余兵,因驱掠居民,东趋吴郡。
壬辰(二十四日),侯景逃到晋陵,收集了田迁剩下的士兵,对居民大肆驱掠一番之后,就往东去了吴郡。
夏,四月,齐主使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将兵五万攻阳平,拔之。
夏季,四月,北齐国主高洋派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带兵五万人攻打阳平,并加以占领。
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
王僧辩经请示让陈霸先镇守京口。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韬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己瑞。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僧略,僧辩之弟;怦,勉之从子也。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萧纪,很有武艺韬略。他治理蜀地十七年,向南开发了宁州、越,向西打通了资陵、吐谷浑。对内努力兴办农业、纺织、食盐、冶铁等经济事业,对外发展与远方的通商贸易。所以蜀地财富增殖很快,兵器衣甲积累了很多,共拥有八千匹战马。萧纪听到侯景攻陷台城,湘东王萧绎将要出兵讨伐他的消息,就对身边官吏说:“七官(萧绎)是个文人,那能匡扶社稷,救济黎民!”萧纪住的宫殿里柏木做的殿柱环绕树节的地方开了崐花,他以为是应在自己身上的祥瑞。乙巳(初八),萧纪登基即皇位,改年号为天正,把大儿子萧圆照立为皇太子,并封儿子萧元正为西阳王,萧圆满为竟陵王,萧元普为谯王,萧元肃为宜都王。他又任命巴西、梓潼二郡的太守永丰侯萧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为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苦苦劝止,但萧纪不听。王僧略是王僧辩的弟弟。徐怦是徐勉的侄子。
初,台